书架上《姜花》里的“水云斋”,是刘墉先生以他少年时代的台北作为背景,用小说笔法,借虚构水云斋老裱褙师王师傅,叙写了一个有关裱褙艺术传承的故事,使我心生向往,总爱一读再读。
后来开始收藏书画,新装重裱是时有的事,当我把书画送裱时,脑际常常浮起水云斋里的情境。如碰巧裱褙师傅在,我会多留半晌,静静观察他的操作,当看不明白就发问,日子久了,似乎对裱褙也萌生了兴趣。尤其有一年我从赵中令先生处买下一批新会唐天如先生上款的书画,那时才惊讶上好的裱褙功夫,真的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因为天如先生的收藏,大多已裱好七八十年了,然不管天气干燥闷热如火,或潮湿阴雨连日,当一轴字画展悬墙上时,依旧挺正不卷曲,且纸张光洁如新,不起一点黄斑霉点。
有一回我向汪中先生说起这件事,他向我提及“松云山房”主人岑德麟先生,说他的裱褙修复技艺很了得,叫我有空可以去看看。后来知道岑先生和我都是中国香港人,他生于1954年,13岁起在香港随着广东裱褙师傅陈觉人先生学习技艺,在1970-1973年间还多次北上内地各省市,观摩装裱技术。1978年赴台湾地区升读大学,就读企业管理系,毕业后在台北成立工作室,主要为美术馆、博物馆、收藏家等修复书画,同时任职多所大学的美术系和修复研究所,并常于期刊上发表有关装裱与修复的学术研究。其间又先后与北京故宫杨泽华、上海博物馆装裱室的几位师傅、苏州博物馆的修复师范广畴、深圳苏帮谢光寒、香港黄冠芳等名家彼此研究切磋,故先生更深得裱褙的精髓。
岑德麟先生
在先生的修复工作中,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就是在1982年间,他花了两个月修复了两卷“敦煌卷子”。后来先生在2003年移居上海,并在淮海中路上设立“霞飞轩”个人工作室,2010年还曾任教于上海视觉艺术学院。
岑德
麟先生的裱褙立轴作品
可惜我当年为了生活奔忙,即便仰慕先生,始终未能向他请益。然不意过了多年,朋友告诉我岑先生的高足徐健国先生,在板桥艺术大学开裱褙课,说如果徐先生同意,我或许可以旁听。坐而言不如起而行,那个星期六下午我早早到了艺大,在教室门口候着,在徐先生进入教室前向他说明来意,先生说在不影响选修同学的权益下可以容我旁听,但期中有裱褙操作作业,我也必须交。徐先生在课堂先交代这门课程是理论和实务结合的,所以需要预先准备一些裱褙材料,以便日后操作时使用。
岑德
麟先生(左)和徐健国先生
第一天我就很好奇,裱画桌为什么是大红色的,徐先生解释裱画桌是非常重要的工具,如一幅画从托纸、托绢绫、染纸、揭修书画至砑光等都是在裱桌上完成,而在红色桌面上揭裱、修补书画,能容易看清画心层次,减低书画受损的风险。
开始裱褙前徐先生还教我们煮浆糊,说裱褙必须要注意“可逆性”,这“可逆性”的关键又在用糊,因自制浆糊比较不酸,不黏稠,可减少对书画的伤害,书画一旦要重裱,就能顺利揭裱,旧材料甚至可再用。煮浆糊时要加上冰片、乳香和明矾,这样可以防虫防腐。
徐健国
先生的裱褙镜片作品
在去年10月,岑先生带领徒子徒孙——徐健国、李秀香、史若云、吴挺玮,在中国台北紫藤庐举办了“意于言裱”的裱褙展览,以传统的裱褙,考量现代家居装潢,继而汲取西方元素,借由构图与色彩的搭配,为立轴注入新的生命。
岑先生当天说昔年有人请他装裱一张徐冰的英文书法,要求用比较新颖的裱褙方式呈现,要配合他家现代的装潢,那时岑先生开始意识到国画传统已走上一个非传统的部分,应该以不同的搭配,把书画的精神表现出来。就像一位非常温柔文静、或者火辣具爆发力的女孩,只要衣服搭配得宜,她的优雅或野性,都能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相反的,若搭配失当,就不伦不类。
谚语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画要裱装”,真的,不管人或书画,只要搭配合适,就能呈现其内韵。所以一位技艺精湛的裱褙师傅,除了要有传统的功夫,更不能墨守成规,要与时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