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得岩上泉,摇得春叶香”,说的是生活在云贵山区居民传统的烤茶技艺。烤茶堪称中国历史上最古老的茶艺,相传已有3000年历史。彝族、白族、布朗族等同胞用烤茶来治疗病痛、招待客人,以及日常消乏解疲、生津止渴。有些村寨,甚至将烤茶作为挑选佳婿的一道小考。
烤得一手好茶,考验的不仅仅是技巧,还需要一身好体力。烤茶的工序并不复杂,先是支架生火,将用陶土制成的茶罐至于火上烘烤,待土罐烧热后,放入茶叶,用手迅速抖动簸荡。待茶叶烤至微黄,茶香飘逸之时,冲入一勺开水,只听“佣”的一声,茶浪翻滚,泡沫涌起,有如团花,茶香冲罐而出。这一冲茶之声,如雷神鼓腹,激越响亮,因而烤茶又称“雷响茶”,又因烤茶的关键环节在于人力的不断抖动,又称“百抖茶”。
茶叶在民间,素有美誉,可治病、可医心,还可养性情,氤氲了中国数千年的历史。在景迈山,茶人仍在贡奉着“一祖六神”,即茶祖、茶神、水神、树神、土神、昆神、兽神。在彝族民间至今还流传着百灵鸟从无量山百丈高崖衔来茶种为人治百病的故事。为纪念灵鸟,客人饮茶时,彝家的美少年会模仿灵鸟之姿蹁跹起舞,而糊米罐罐香茶的每道工序也和百灵有关,第一道为灵鸟衔香,第二道为灵生护香,第三道为自然之礼。
彝家的一道茶,便是一首天人合一的古老歌谣。生在自然之中的少数民族,或许不善于长篇书写他们世代相传的故事,但他们却用最凝练的语言,记录了他们与大自然的关系,用纯朴天然的仪式,讲述着他们对自然的礼赞。
这烤茶,第一道水入热陶罐,便如龙入江海,有雷神助威,而茶浪涌起、茶沫上浮之状令人不禁联想到宋时流行于贵族仕人间玄乎其技的斗茶,“斗茶味兮轻醍醐,斗茶香兮薄兰芷”,这是范仲淹所写下的《斗茶歌》。斗茶以团茶为基础,待要饮用之时,取团茶磨末,调制成膏,而后“点茶”。北宋《清异录》中记述:“近世有下汤运匕,别施妙诀,使茶纹水脉成物象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纤巧如画,但须臾即就幻灭”,小小杯中“乳雾汹涌,溢盏而起”,想来颇觉奇妙,如道家的一生万物,又如佛家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宋时点茶、斗茶的绝技此时早已失传,而粗犷中不失细腻的烤茶,却在历史的时光走廊中绵延不息。当年,茶马古道上马帮兄弟们也曾在山间铜锅煮饭、陶缸烤茶,以慰劳自己一路上的风尘艰辛。夜色降临,马帮兄弟们席地而睡,那升起的火焰既是守夜人的眼睛,也是在苍茫群山中保护马队免受野兽侵袭的火焰屏障。夜色山风中的一壶茶,不知伴多少茶马英雄度过了一个个不眠夜。若山有神,不知会否羡慕人间的这一壶茶,想不想与这些茶马英雄一道走一遭茶马之道,体验一下人间的万般滋味?
至今时,茶马古道的风烟散尽,马帮也已升级换代,但烤茶在山地村落中仍有所流传。不同的地域稍有不同,简单者,烤茶后冲三道水“头苦、二甘、三回味”;而复杂者,还会在茶罐中加入糯米,边烤边抖动,百抖成佳饮,茶香糯香融合,别有一番滋味。这百抖茶,最是考验烤茶人的腕力,用力不足,糯米容易糊底,用力不均,则糯米易夹生。而在炭火旁的辛苦劳作,其大汗淋漓之态已可想见。用这样百抖雷鸣的茶招待客人,主人的深情厚谊可见一斑,壶内有乾坤,壶外有曼妙,这茶入口、入喉、入心,又怎是蜻蜓点水式的现代茶艺所能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