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楼”诉说的是曾经的故事,但在新的时代,它也在老树发新芽。
下班高峰,公交车缓慢地驶向友人约请的餐厅。途经志丹路,“新俪公寓”四个字突然撞入眼帘,我的思绪也被这个名字拉回到多年前探访中国第一栋“鸳鸯楼”的时光。
上了点岁数的上海人肯定记得当年聚首聊天,不管什么话题,七弯八绕总会说到住房。上海人均住房面积4.3平方米的数据多年不改,而家中的儿女们又一个个到了结婚的年纪,这些窘境是许多家庭都要面对的。
多年前,我曾采访过一位社区民警,他的辖区里有两兄弟为争半间婚房差点闹出人命。被弟弟用刀刺伤的哥哥带我们去他家,说:“不是我们不给弟弟结婚,你们看呀,哪里还有地方给他?”
那是幢外表看起来还不错的里弄洋房,一家人住在十六七平方米的后楼。里面还住着老母亲、哥哥一家三口以及兄弟和尚未出嫁的妹妹。在这间房里,母亲和妹妹挤一张床;哥哥一家用布帘拦下了一半面积;弟弟平时睡觉撑开折叠钢丝床,白天将它折起塞在大床下面。
显然再没有空间给弟弟结婚了,但弟弟不甘心,一家人为此天天吵架,终于把弟弟的女朋友给吵走了,满腔怨气的弟弟失去了控制……
我同学家也有类似的困境:今天的东诸安浜路是叫得响的地段,当年却是一个被称为“棚户区”的地块。少年的我们特别喜欢去她家玩,因为她家就像是用积木搭建的迷宫。不规则的楼梯没走几级就是间“鸽子笼”似的小房间。然后,楼梯再穿过天花板通往3楼和4楼。
同学有3个哥哥,每个哥哥要结婚了就在屋顶上加盖一层。但房子本身没有地基,架高了怕坍塌,所以盖建的面积不能大,最小的才5平方米左右,仅够放张床。幸好同学家的“创举”解决了婚房,一家人和睦地过着小日子。
当时,社会上流行一句话:“找房子比找对象难。”“鸳鸯楼”的建成毕竟让那些站立在外滩“情人墙”边的“鸳鸯们”看到了可以结束爱情长跑的希望。不过,真要入住并不容易,必须符合三个条件:大龄、无房、单位承诺两年内解决小夫妻住房。“鸳鸯楼”实属大龄青年结婚的过渡性用房,但能拿到“入场券”的幸运儿凤毛麟角。
大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和几位作家去走访过“鸳鸯楼”。虽然它有个好听的名字“新俪公寓”,但大家更愿意叫它“鸳鸯楼”,一下就点出了主题。这幢6层楼的房子每一层有22个房间,总共可提供给132户新婚家庭。每户的居住面积也是统一的,11.4平方米,有个能放一只抽水马桶的约1平方米的卫生间,还有个约2平方米的厨房,放得下一只水斗和单眼灶,月租金13元。
那天,我们走访的那对夫妇已人到中年,连说自己好运气,他们是从几千对大龄青年中被选中的。他们还告诉我们说这里的门卫善解人意,为了让大家下班回家有热水用,一字摆开3只炉子烧开水。上班前夫妻们把空水瓶拿下来,下班后再提着满满的水瓶回家,一瓶水只花一分钱……
公交车外的“新俪公寓”渐行渐远,令人感叹。当年的“鸳鸯楼”承载了一代人的记忆,是挥之不去的历史。而今时代变了,“小鸳鸯”已是“老鸳鸯”,蜗居的烦恼也已远去,“鸳鸯楼”诉说的是一个曾经的故事。可我更想为它叫声好,你看,老树发新芽,它仍在服役。不过,它现在服务的对象已不再是“鸳鸯”了,而是南来北往的租客,他们中的很多人也为上海的建设做出贡献,“鸳鸯楼”的生意红火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