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妖”而“作”的女人,杜鹃可不好伺候。
我们这里说的是西洋杜鹃。最初受她所惑应该是一次花展。纷红骇绿之际,但见牡丹堂皇,月季雍容,山茶绚烂,然而最亮眼的却是杜鹃。
她也堂皇,她也雍容,她也绚烂,但她有众芳不及处——妖娆。
妖娆是什么?是一种咄咄逼人的美,凌厉而富于诱惑……如果是亮,就亮瞎侬;如果是烫,就烫杀侬;如果是辣,就是涮涮辣;如果是鲜,就是蛤蜊鲜;是侧锋棱威的皇象书法,是丹凤眼“豁豁”的亭子间嫂嫂,是张大千的人物审美:麻、妖、骚。
见我喜欢,花商以优惠价一气发我15盆,名字美,花型花色更美,有紫佳人、红宝石、粉牡丹、绿袖子、白雪公主、美国火焰……
然而回家,才知道领回了一帮“作女人”。倘若置于前庭,就不能暴晒,暴晒就蔫;搬入后院,又不能全阴,全阴无花。她要阳光,但只能斜射。所谓温庭筠的“斜晖脉脉”类。
盛夏还得临时凉棚,怕高温;严冬则怕低温,零下就挂。
这种“作”,是和你“同归于尽”的“作”。你不让“作”,我就挂、就撕票。
我养过月季与芍药,并非园艺菜鸟,但凡万物生长岂有不靠太阳的?苏麟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对杜鹃可全然无感,阳光于她只能是“斜晖”,亦即陆放翁的“斜晖忽满廊”的节奏,就像“蟋蟀要原配”的,你说是不是忒“作”了。
盆土也“作”。要“湿润疏松肥沃的酸性土”,问题是酸性土大都贫瘠板结,有谁见过湖南江西的红壤有肥沃的?市场上黄黄的“山泥”几乎就是石头,都得掺肥掺营养土改造。
可肥忒浓,伊又焦了,落叶满地。我小学同学徐云良是莳花高手,乃教我,杜鹃亦爱荤,但忌腥膻腻肥,淑女要“清补”,须得沤透的淘米水或发过酵的豆饼水,还得稀释了用。
弄堂小姐,买油条只吃半根;黛玉持螯,大闸蟹只吃半只。
都说杜鹃喜湿,盆土稍干几日就蔫,但潮湿了,叶子又都垂了下来,很是颓唐。这又是什么节奏?不是说好了著名的“喜湿”植物么?云良的电话那头说:“应该潮湿。但排水不畅也不行,要湿而透气”!潮湿还得透气?!遂赶紧查看,果然浇水过勤而淤积,集体烂根,未几,又死了一批。
直晒不行,全阴也不行;太干不行,太湿又不行;没肥憔悴,有肥也憔悴——作女啊!你柳眉一竖要“作”到什么程度才不“作”?!
就这样被她们“作”了3年,总算摸熟了她们的脾性,喜阴好湿畏寒怕热,只要投其所好,无不应声而解,比如冬天“遇冰即挂”,盆外套个厚塑料袋保温不就行了吗。
如今我的花园一片惊艳,杜鹃不仅花期特长,而且还“梅开二度”,往往春天开过,秋天又开,和她的水灵、狡黠、妖娆相比,牡丹月季都out了,都是“老实花”。
或曰,如此“作”花,何乐之有。那我就明说吧,搞定“作女”,才有成就,吃过河豚鱼刺身吗,惕惕然庶几近是。
杜鹃之魅就在“作”。唯其作,才妖娆,才亮瞎你;才烫杀侬;才蛤蜊鲜;才丹凤眼“豁豁”侬,才侧锋棱威的皇象书法,才张大千笔下的“麻、妖、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