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熬到夏日尾巴,霪雨霏霏,暑气消退,已凉天气未寒时,又恰好赋闲在家,大把时间可用来读书,真是多年来最惬意的一段时光。某日翻到徐志摩的《翡冷翠山居闲话》,是他一贯秾艳稠绵到化不开的文风;但这样的文字来写意大利,却是再合适不过,托斯卡纳艳阳般点燃了我对这座风流乡的回忆。

意国闲游片鳞-LMLPHP

如有可能,我每年夏秋,都会去一次意大利。这个国度呀,真是无处不风流,连空气都如佳酿般热烈,让人爱得缠绵悱恻。五年前我因机缘巧合,从托斯卡纳到米兰到Portfino,在意大利呆了一个多月,大半都闲置在了佛罗伦萨。徐志摩的版本,叫作翡冷翠,实在是翻译上的神来之笔。托斯卡纳的天和地,正是无边翠蓝覆着绵延墨绿,大约是艳阳蒸干了空气中的水分,深沉得掺不进一丝杂色,连带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建筑、美食、人文,都丰富和热烈,尤以艺术为胜。

美第奇家族数代经营,翡冷翠的美术馆蜚声世界,乌菲兹、彼提宫、学院美术馆、旧宫等等,无愧文艺复兴的艺术重镇。在翡冷翠的日子,我除了吃睡,就是逛美术馆,日日如是,泛泛涉猎。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灿若星辰,如佛罗伦萨、威尼斯和米兰各宗画派林立,传世巨作如繁花迷人眼,连皮毛都不算略知一二的我,只能凭着个人喜好,选择性地痴迷波提切利。他是柔和忧郁的清风一缕,在文艺复兴时期爆棚荷尔蒙和喷薄感情催生出的强悍力量和浓墨重彩中,秀美轻灵地旁逸出尘。他的《春》是浅吟低唱的诗,纵使百花盛放也不热闹。他的维纳斯是修长的,鹅蛋脸柔润,幼鹿般纯真的大眼,郁气的眼角微微下垂,长发缠绕着飘飞在空中,踏在金芒闪烁贝壳上的赤足,是完美的。她带着不知所措的天真诞生到世间,与她一并降临的,还有希望。那缓缓流淌、正在复苏的人性,挣破了画布暗香浮动,令喧嚣疏离,万籁归寂,即使乌菲兹里游客如织,冷气又不乏灵光。

除却艺术,美食也是意大利闻名遐迩的国家名片,物美价廉,且如艺术一般普及率奇高;只要不是游客区,随便一家街边小店,都是意想不到的美味。珍馐美酒留给我的记忆,不逊于拉斐尔、提香、丁托莱托。譬如,在Siena老城餐厅中觅得的,一支瑰丽脱俗的白葡萄酒。100多欧的价格,在上海,大约堪堪过餐酒级别;但在Siena的这处家庭馆子,却是窖存仅两支的珍藏。驱儿罗酒浆,主人颤巍巍地抱了出来,掸去酒瓶上的灰,亲自给我们斟上。晶莹醇净的液体缓缓淌入杯中,琥珀色光芒闪烁得低调;微微晃动,竟如蜂蜜一般稠稠挂在杯壁。入口,居然是蜂蜜太妃的甘甜,缠绕烟熏的辛味,浓郁不下陈年单麦威士忌,味蕾绽放,简直鸡皮疙瘩都倒竖起来。又譬如,每到一处必全力寻觅、百吃不厌的意大利面。秋日到得米兰,正逢白松露上市。与本地女友在她熟识的餐厅午饭,两人直奔主题,独点一盘白松露面。老板慷慨取出一整颗,刨刀簌簌,霎时薄如蝉翼的大理石云,绵连不绝地盖满了整个盘子。白松露的面底,通常是黄油和帕玛森芝士熬制的,有时甚至用更为厚重的核桃奶油。又兼白松露香气馥郁,一道面食浓妆艳抹,肥腻到蚀骨销魂。张爱玲谓上海女人如粉蒸肉,所以我大爱白松露面,果然是表里如一。另一道令我念念不忘的面食,虽名字丰艳,其味却鲜美清新,叫做伊丽莎白·泰勒。热那亚有一处度假胜地叫做Portfino, 岛上有座叫做Belmond的酒店,数十年间接待名流无数,然而大厨独对泰勒情有所钟,称女神其实口味简约,故特意创造一道清淡面食致敬,叫做PASTA ALLA ELIZABETH TAYLOR。取足量的樱桃番茄,四成熬酱六成油焖,叠加藤蔓番茄,用橄榄油烹制,佐以大蒜、罗勒、百里香,取柠檬表皮提味,牛至和罗勒叶略作点缀收尾。番茄作五色,面金黄而罗勒叶青翠,赏心悦目;而味道呢,最简单的食材,最极致的演绎,清淡不失鲜美,相比白松露面的丰腴,真好比飞燕之于玉环。我在酒店住了五天,几乎每天都要吃上一盘,配着冰镇意大利起泡酒,对着栏外宝石粼粼的湖光山色,人生极乐。餐厅经理也因着我的执着,每天都会在我大吃大喝之际,来小坐片刻,给我讲些酒店轶闻,奇趣惊喜,足可消食。萍水相逢的谈天说地,本是不走心的愉快,不过在Portfino的日子,实在是色香味俱全,以至于细枝末节,无处不美;再有泰勒面的那一抹亮色,将这段时光,牢牢封印在了我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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