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浪终将成为前浪,前浪应该想办法去多辟筑一条路,给后浪多一种未来的可能。
同济大学副校长伍江博士与上海史学家薛理勇某次会议同席,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讲到了虹口的几个地名。伍江博士告诉薛理勇,他的祖母的娘家是望族,欧阳路就是以他祖母父亲的姓氏命名的。这是有趣的故事,治史的学者,痴迷的自然是过往的片羽吉光。
通过薛理勇的考证,欧阳路辟筑的历史由来浮出水面。1909年,上海青年会获得资助,可以在虹口嘉虹浜的边上建立自己的“青年会体育场”。有了体育场地,没有通往体育场的马路也不行,于是青年会动员民间捐款,以期修筑一条马路,联通体育场与此前万国体育会修建的江湾路。在上海经商的广东新会人士欧阳星南是上海青年会一员,他提出愿意承担修建这条马路的费用。于是,青年会便以捐款人欧阳星南的姓氏命名此路为“欧阳路”。欧阳路,南起临平北路,北至大连西路,长1361米,1918年前后辟筑。欧阳星南有两个女儿,欧阳涧蓉和欧阳爱蓉,欧阳爱蓉便是伍江博士的祖母。我与伍江博士曾有过几面之缘,听他在诸多场合谈论过他在同济念书时老先生们的“名士派”,特别是陈从周教授,趣闻颇多。据说有一次,陈从周在学校西南一楼前看到一群大学生在草坪上踢足球,便为这美丽草坪被破坏而心痛,就上前大声劝阻,并跑到草坪中央,一屁股坐下,流涕痛骂。学生自然不知所措,因为他们在开学典礼上已经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陈教授。上海的陈宅是一幢具有典型清末江南民居特色的古建筑。早在1980年代,还在同济念书的伍江已经对这幢古宅进行过仔细的考察。1992年,陈宅在市政规划中面临拆迁。当隆隆作响的推土机已经准备推倒陈宅时,伍江赶到了那里。那时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在同济任教的老师,试尽了许多办法后,他只能求助于媒体,于是人们在电视上看到了这样一个画面:一个年轻人一手顶着巨大的推土机,一面对着话筒呼吁政府保护这幢历史建筑。陈宅留了下来,成了今天的“陆家嘴开发陈列馆”,但宅子的三分之一已经被拆除了,这是伍江博士永远的遗憾。同样以名士之风著称的还有季羡林,当过北大副校长的季先生长年穿一套旧中山服、布鞋,出门提个圆筒形上端缀两条带子的旧书包。有次北大开学,有个新生带着行李在校门口下车,想去干什么,行李没人照看,恰好季先生在附近,白发,苍老,衣着陈旧,他以为是老工友,招呼说:“老同志,给我看一会儿。”季先生说:“好。”就给他看着。到了开学典礼,季先生上台讲话,那位新生才知道老工友是何人。老作家张中行在《月旦集》里评价季先生一生有三种难得:一是学问精深,二是为人朴厚,三是深情。最近有一部名曰《后浪》的短视频特别火。片子是籍着纪念五四青年节拍的。一百零一年前的五月四日,季羡林的老师们还正值盛年,他们正是举着德先生和赛先生大旗的黄金一代。季羡林曾撰文回忆他的老师叶公超在清华教英文的情景。季先生说,叶公超教第一年英文,用的课本是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叶公超一上堂就让坐在前排的学生由左到右依次朗读原文,到了一定段落,他大声喊停,问大家有问题没有。没人回答,就让学生依次继续朗读下去,一直到下课。学生偶尔提一个问题,他断喝一声:“査字典去。”季先生写道:“这一声狮子吼大有威力,从此天下太平,宇域宁静,相安无事,转瞬过了一年。”彼时,前浪与后浪的交流,是启发和保护。叶公超是在1926年,辞去了法国巴黎大学研究院的工作,回到国内开始教书育人的。同样是在1926年的法国巴黎,海明威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太阳照样升起》。彼时的海明威从一战的战场回到巴黎,遇到了自己的朋友斯坦因,老友跟他颇有感触地说,在一个修理厂,看到老板对修理工说,你们这些经历过一战的人都是“lost generation(迷惘的一代)”。这个巴黎修车店老板可能没有想到,他这句无心之语,被海明威作为《太阳照样升起》的题辞写进书里,并成为一代又一代“后浪”寓言式的标签。后浪终将成为前浪,这是责任也是担当。已是前浪的我们,或许要做的,应该是想办法去多辟筑一条路,给后浪多一种未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