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暴腌的鳗鱼,世上最美的滋味-LMLPHP

菜做到一半盐罐空了,煞是尴尬,总以为抽屉里还剩一包无碘盐备用,其实是我记错了。楼下有小超市或烟纸店,但就是不卖盐。

正在抓耳挠腮想不出辙的时候,父亲提醒我:“上次沈家门带回来那一大包盐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确实有那么一大包盐,蛇皮袋套了两层,塞在矮橱最角落的地方。母亲过世后,我去沈家门整理遗物,整理房间,在阳台上发现了这包盐。半蛇皮袋盐,外面裹着又厚又黑的大塑料袋,想是为了防潮防水,顶上还罩着一只大花盆,看似万无一失,露在外面的塑料袋上却沉积了厚厚的灰。

挪出这包死沉的盐,剪掉扎口严实的绳子,扯掉脏兮兮的塑料袋,才让蛇皮袋拨云见日。我使劲抓住袋子外一捏,盐块碎了,幸好没有风化成石头。我并没在意去打开看,印象中父亲说过,那是一袋最粗的盐,因此一直夸张地以为颗粒有绿豆大。母亲喜欢腌鱼,喜欢炝蟹,喜欢把剖开的大鱼抹上盐花,慢慢风干成鱼鲞……一想起这些,嘴里的口水就会莫名其妙地涌上来。所以我没舍得扔,装进后备箱,开车带了回来。

记得母亲总是埋怨现在的盐太细,做菜方便,腌鱼一抹就化,结果就成了半碗盐水,看不到一粒盐花。想做鱼鲞就更糟,还没等左右里外搓上盐,就早已失了盐的影子、盐的气象。腌了一夜,只见鱼泡在盐水里,肉都蔫了,没了生气,更别提放在竹匾里风干了。

前一回,有机会去岱山,母亲说那里是黄鱼乡,盐也好,所以黄鱼鲞就更是一绝,横扫华夏曲折绵长的海岸线,无人能比,她就千叮咛万嘱咐带一袋盐。我抽空去了一趟安澜路鱼市,满是现成的黄鱼鲞,鳓鱼鲞,乌贼鲞,鳗鱼鲞……鱼看颜色、看形状就知透骨新鲜,上面毫不吝啬地铺满了盐花,晶莹剔透,闪烁着白光,像是每条鱼都披上雪白的婚纱,羞答答抿着嘴,想要嫁个如意郎君。尽管这些诱惑如此巨大,我却只遵嘱买了一袋盐,二十斤。这盐提着沉,扛着累,还散发着海腥味,可我心里却绽放着喜悦。

第二天大潮汛,天蒙蒙亮,岛上起风了。别人美滋滋拿着各色鱼货上船,唯独我变换着姿势吃力地拿着这袋盐。船在码头已经摇晃得厉害,离岛远了,就更七上八下胡乱折腾。我的胃也开始翻江倒海,眼前发黑,脸色煞白,典型晕船症状。好不容易熬到小洋山,晕头转向急忙下船换车,刚进家门,才想起那袋盐落在了船上。幸亏有好心人把它放在失物招领处,我才不至于白白折返去找。

看着母亲晚上笑呵呵拿盐搓着一条粗大的鳗鱼,我心里的憋屈才渐渐舒展开来。

“这盐确实好,一定很鲜,鳗鱼一半暴腌,一半做鳗鲞好吗?”母亲征求我意见问。我没直接作答,强作笑脸松弛一下气氛说:“我帮你搓盐吧。”说完就抓起一把盐往剖开的鳗鱼撒去。

鱼肉的细腻和盐的粗糙仿佛就是老天早已安排好的机缘,这鱼肉富有弹性,这盐又具备质感,放在一起揉搓,简直是天作之合。盐贴着鱼肉的反反复复亲密接触,连我手都感觉到一阵阵的肉麻。等盐一遍一遍搓到鱼肉里,黏着鱼不放,鱼腥水算是被盐吸干了。再一起浪漫地放入瓦罐数日,又一起在竹匾里风干,才算铸成绝唱。

还没等我陶醉完,母亲暴腌的鳗鱼一会儿就从蒸笼里端上桌,撒着绿葱花黄姜丝,还有几颗未化尽的盐花,被鱼皮上的油脂罩着,随着热气蒸发,稍纵即逝。屋子里顿时充盈着鱼香气,咸鲜气,鳗鱼肉一瓣一瓣可以用筷子轻轻掰开,汁水汩汩流出,黏着我的味蕾,那是鱼肉吸走了盐的精髓,而叠加出更丰富层次的鲜美。

05-17 1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