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松、注连饰与伊势龙虾 ——晚清民国文人笔下的日本新年 | 杨月英-LMLPHP日本新年捣年糕 图/新华社

近来为了找民国文人游日的史料,读了若干种晚清民国时期的日本游记。晚清民国时的交通工具和路线与现在完全不同,其游记现在读来谈不上能起到旅行参考的实际用途,而书中记载的景物和风俗,以及人物的交游和居停,则成了阅读兴趣之所在。

1901年冬,罗振玉受两江总督刘坤一和湖广总督张之洞派遣,赴日考察学务,著有《扶桑两月记》。农历十一月二十一日是当年阳历的除夕,罗振玉在日记里详细描述了日本迎新时装饰的门松:

“是日为阳历岁除,市上人家门首,多插青竹三枚,斜削如马蹄状,而外面间以松梅,更以稻稿为绳,横系门楣,而悬挂稿纸累累于绳上,其岁景如此也。”

日本装饰门松的风俗至今并没有什么变化,还同罗振玉所见的完全一样,一般是年前的12月13日开始装饰,到了1月15日取下。从元日到取下门松的这段时间叫作“松之内”,意为过年期间。装饰门松的日期也有讲究,以29日、31日开始摆放为不吉,以28日为吉日。斜削青竹三枚的风俗起源于德川家康在三方原之战中,被武田信玄击败,并受到嘲讽“松树已枯萎,竹枝繁茂世无匹,即在明日哉”(まつかれて、たけたくひなき、あしたかな)。这首和歌用了双关语,用松树枯萎来讽刺原姓松平的德川家康的战败;日语里“竹”和“武”发音相同,武田氏用竹来自比。德川家康收到和歌后,将中间的诗句解为日语发音相近的“武田氏无首”(武田首無き),以示战胜武田氏的决心,斜削竹枝的寓意即由此而来。年后门松撤去,要拿到神社统一焚烧。

我国古代有插柏枝和烧松盆的年俗,插柏枝也称作插柏子,《西湖游览志余》提及正月初一“签柏枝于柿饼,以大橘承之,谓之百事大吉”。《续刊上海竹枝词》的《除夕》诗中,有“朱砂笺纸贴春联,柏子冬青插两边”之句。明代万历时杭州人沈宣作有《蝶恋花》,提及烧松盆:“锣鼓儿童声聒耳。傍早关门,挂起新帘子。爆竹满街惊耗鬼。松柴烧在乌盆里。写就神荼并郁垒。细马送神,多著同兴纸。分岁酒阑扶醉起,阖门一夜齐欢喜。”《帝京景物略》中有“夜以松柏枝杂柴燎院中,曰‘松盆’,熰岁也”的记载。插柏枝、烧松盆的节俗今已不存,偶然在文献里读到,觉得有相似之处,因而记录在此。

门松、注连饰与伊势龙虾 ——晚清民国文人笔下的日本新年 | 杨月英-LMLPHP

罗振玉游记中提及的“以稻稿为绳,横系门楣,而悬挂稿纸累累于绳上”,这在日语中称为“注连饰”(上图),稻绳为“注连绳”,悬挂的纸为“纸垂”,是正月迎神的装饰。《荆楚岁时记》里有“除夕饰桃人,垂苇索,画虎于门”的记载,苇索用以辟邪,注连绳即由此演变而成。清代沙起云作有《日本杂咏》十六首,自序“聊记岁序民风之意”,其诗有“束草为帘当户悬,插松投扇贺新年”,所记录的亦是门松和注连饰的日本节俗。

黄遵宪《日本杂事诗广注》中,记载日本“新年皆插松枝竹叶于门,设龙虾肖其体,以祝老人康健……插叶于橙,曰‘让叶’;橙音‘代代’,谓世世子孙有让德也”。常熟诗人杨无恙曾于1933年11月至1934年1月随同董康赴日,在日本度过新年,也对日本的新年有所记录:

“门首连植青竹竿,编挂稻草,僻处只结草为绳,加凤尾草、白纸条、龙虾、橙、橘,置正门檐下。初以为取卧薪意,询之田中庆,知稻草、凤尾皆象瑞穗,以祝农功;龙虾、橙、橘属之果林海利,比桃符义为广矣。黄公度《杂事诗》注谓龙虾祝老人康健,橙取兄弟友让,义殊失穿凿。”

门松、注连饰与伊势龙虾 ——晚清民国文人笔下的日本新年 | 杨月英-LMLPHP

毛利元寿《梅园介谱》中的龙虾

文中提到的田中庆是日本书商田中庆太郎,与当时中日两国的著名学者如罗振玉、郭沫若、董康、内藤湖南都有交往。杨无恙详细记录了日本节俗的“正月饰”,并且依据田中庆太郎的答复,认为黄遵宪“谓龙虾祝老人康健,橙取兄弟友让,义殊失穿凿”。我查阅日本博物学者毛利元寿所著的《梅园介谱》,图谱的注释里称龙虾是伊势的名产,因此也被称为伊势海老,在日本古来用作正月春盘的装饰,也用来装饰门松,有祝愿长寿之意。让叶是交让木的枝叶,因为新叶萌出之时老叶下垂,比喻新旧相让、家世代代相传的吉兆。可知黄遵宪的记载确有出处,并非是自己的穿凿附会。杨无恙批评他“殊失穿凿”,实际上反而是自己对这个问题一知半解。

民俗由于夹杂历史和传说的缘故,严格说起来,其本身就是一种充满穿凿附会的物事。又因为地域与时代的不同,而有着各种变体的可能。倘若记录民俗,不仅需要有机会询问当地人,最好能够参照文献,用这样的方法相互印证才能得出较为确切的结论。

来源:文汇笔会

02-15 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