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苏东坡,先要走进他的诗词世界-LMLPHP

▲《也无风雨也无晴:苏东坡的诗词与人生》,史良昭著,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

文史专家史良昭“词话”苏东坡;49篇主题式短文,比传记更轻盈,比诗选更丰富;分读可体味东坡诗词精华,合观则明晰诗人经历秉性。读懂苏东坡,先要走进他的诗词世界。

内容简介

本书以苏东坡一生的行迹为线索,采用漫话的形式,介绍了苏东坡各时期诗词的风格与成就。作者将诗人的生命历程、作品内涵作为叙述重点,融艺术、趣味、故事于一体。书中每篇都与一首诗词或一个主要事件相关,分读可体味苏东坡作品的精华,合观则可明晰诗人的身世人格与时代脉络,多面呈现苏东坡这一中国人的精神典范的生命印记。

书摘

在谪迁中“归去来”

东坡的《和陶诗》已被公认为晚年的杰作,近来日益受到学者的重视。但他同时还全文和过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辞赋,在句式、用韵、分段上都遵循原作的法度,可能读过的人还不多。辞赋本来属于散文体裁的范畴,不过历代所编苏集都将此作与和陶的四言、五言诗收在一起,所以也作为专篇谈谈。

先谈谈“归去来兮”四个字。历来的解释都说“来”“兮”两字是语助词,无义,“归去来兮”就是“归去”的意思。但也有人认为“归去”应连读为一词,“来”是表示它的着落,从陶渊明全篇来看,竟然写的确是“归来”的内容。至于清人的名对“三绝诗书画,一官归去来”,将三字都解成了动词,那只是文人巧妙地利用了汉语词性的转化而已。

陶潜的原作大家都知道是表现了“委运乘化”“乐天安命”的主题,但如上所说,这是他已经“归来”的作品,“委”也好“乘”也好“乐”也好“安”也好,都有了实在的归宿。而东坡则不同,投荒万里,谪处天涯,老病交加,衣食无着。所以当他步着渊明“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的首句写下“归去来兮,吾方南迁安得归”时,我们不能不感到一种浓重的悲哀。

然而东坡却从特定的意义上坐实了这个“归”字。作品的小引说:“盖以无何有之乡为家,虽在海外,未尝不归云尔。”换句话说,渊明赋的是实体上的归,东坡赋的是精神上的归。一个是兑现,一个是预支。殊途同“归”,均有所得,都能达到“曷不委心任去留”“乐夫天命复奚疑”(《归去来兮辞》语)的境界。

东坡无法像陶渊明那样走实实在在的路。“卧江海之澒洞,吊鼓角之凄悲。迹泥蟠而愈深,时电往而莫追。怀西南之归路,梦良是而觉非。”这就是明摆在他面前的现实。而现实的严酷性,却又启发他找到了解脱的思想方法:“悟此生之何常,犹寒暑之异衣。岂袭裘而念葛,盖得粗而丧微。”人生的境遇如气候般变化无常,一切在于适应。穿着冬衣就不必思恋夏服,因为得失穷通本来就是小事。

这样一想,东坡就觉得自己不比陶潜欠缺:

我归甚易,匪驰匪奔。俯仰还家,下车阖门。藩垣虽缺,堂室故存。挹吾天醴,注之洼尊。饮月露以洗心,餐朝霞而眩颜。混客主而为一,俾妇姑之相安。

他俩确实有了共同之处,即都拥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不过陶渊明是洁身自好,有心谢绝交游:“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而东坡则是僻壤荒服,本来就门可罗雀,连小偷也不肯光顾:“知盗窃之何有,乃掊门而折关。”五柳先生表示:“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东坡居士也说:“归去来兮,请终老于斯游!”都作为一道信念,而不是权宜之计,这也是两人相同的地方。

当然,陶渊明有现实的归所,食人间之烟火,能够“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归去来兮辞》中表现的喜悦和乐趣就丰富和实在得多。而东坡全仗着精神力量的支撑,未免画饼充饥,在《和陶归去来兮辞》的后半段里便只能高唱哲理,其中如“方饥须粮,已济无舟。忽人牛之皆丧,但乔木与高丘”等语,少不得动用禅偈佛经的兵器,使人难求达诂。但“吾生有命归有时,我初无行亦无留”,表现了作者对人生的彻悟和旷达,正是前篇所提到的“事事爽”的又一个注脚。篇末“谓汤稼之终枯,遂不溉而不耔。师渊明之雅放,和百篇之新诗”的几句,前两句用了一个故事:商汤时候大旱,有人向庄稼上浇了仅有的一点水,最终仍免不了枯死。这一次浇水灌溉当然不能说毫无意义,但明知无补于事,不如死了心,这是东坡在当时逆境下不抱幻想的睿明态度。后两句则表明作者并非不求作为,而是师心渊明,磨砺意志,这就将“旷放”与“颓废”明显地划分了开来。

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否定官场生活,赞美田间劳动,这当然是先天不足的《和陶归去来兮辞》望尘莫及之处。但陶渊明的自拔于流俗之上,本质上也只是一种维持独立人格的精神幻想,所以我们不能因为东坡续作中对主观世界的无限依赖,而轻易否定或贬低它的价值。

有人会说:这不是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吗?或者说:这不太消极了吗?笔者以为不然。阿Q的精神胜利法在实施的对象和内容上是病态和庸俗的,因为它归根结底未能提高精神的实际地位。“精神胜利法”不可取,“精神胜利”却是不可不取。求取精神胜利的主观努力可以导致自蚀与自戕,也可以导致自洁与自救,《和陶归去来兮辞》无疑属于后者。德国哲学家费尔巴哈说过:“假如我们的肉体不能从牢狱的狭窄的空间中逃出去,那么我们便在精神中、在幻想中寻求广度。这样精神便将束缚身体的桎梏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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