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一甲子,陈钢以《情殇》与《梁祝》对话:艺术追求“必须不断地破茧化蝶”-LMLPHP

“去年是《梁祝》诞生一甲子,今年是我在上海音乐学院从教一甲子。音乐会不光是音乐的展示,更重要的是‘会’字,几代音乐人在(上音歌剧院)新的舞台上聚会,是情感的聚会、文化的聚会。”85岁的作曲家陈钢说。

10月18日,“陈钢交响作品音乐会——奉献”将献演上音歌剧院。陈钢将以《情殇》与60年前的《梁祝》对话,并以一个“情”字回顾自己的创作生涯。“我的作品从《梁祝》到《情殇——霓裳骊歌杨贵妃》,某种程度上也是(上音)历史的聚会。”

是回顾更是展望,没有重复《梁祝》

窗外树木葱茏满目绿意,阁楼内窗框栋梁都用原木精心设计,装点着油画和暖黄色的灯光。陈钢在这间亲自设计的工作室内创作教学40余年,也在这方上音里的“世外桃源”接受了记者采访。

从教一甲子,陈钢以《情殇》与《梁祝》对话:艺术追求“必须不断地破茧化蝶”-LMLPHP

他拿出一本绿色封面、烫金字迹的总谱。“这就是《情殇》的主调,杨贵妃和梁祝的主题都是永恒的爱情,用长青的绿色可以表现《情殇》的钟情主调。我自己很重视这部作品,《梁祝》的精神是破茧成蝶,60周年后需要用新作品去对应,它是回顾,更是展望。我没有重复《梁祝》,用这部作品对应《梁祝》,我觉得对得起《梁祝》”

去年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在致敬《梁祝》的乐声中闭幕后,陈钢三次住院,腿部开刀后瘦了八斤,最近才慢慢恢复。但他对作品每一个细节设计,都不吝投入精益求精。

《情殇》总谱的出版赶在两个月之内完成,陈钢与美编沟通后对内页和封面修改再三。封面最初做了古代仕女和现代抽象两种备选,都不令人满意。他希望有更大胆的“撞色”,代表书的主题定调给人以冲击。最后还是太太找到启发,发来了一张流行的香奈儿绿,封面颜色选定后,再以金色字体展现贵妃的高贵;内页则以昆曲的工尺谱为装饰,谱写交响旋律。

“这是杨贵妃的精神:不是《长恨歌》,而是‘长爱歌’,不要哭哭啼啼,我想表现的是爱情不死。”陈钢说,对他来说艺术生涯亦是如此,“必须不断地破茧化蝶,表现我的追求。”

总有一天我会把昆曲和交响乐结合起来

《情殇》的灵感源于十年前,意大利作曲家梅诺蒂的歌剧《电话》中,女主角以打电话回顾情史的巧妙情节构思,让陈钢颇受启发,“一个人也可以唱歌剧,那我就写部一个人的清唱曲:杨贵妃在马嵬坡回顾她的爱情。”

写一部女高音配合乐队的歌剧对陈钢来说并不困难,难在如何“闯出一条新的路”。他想到了昆曲。“昆曲的美迷人、醉人,是最精致、最入味的艺术,而交响是最宏大、最有表现力的,把民族最深厚的音乐内涵和国际化语言结合起来,现代审美就需要这样的碰撞,这也是我从《梁祝》一直以来的追求。”

《情殇》的诞生,也源于一个多年以前的承诺。陈钢与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俞振飞相熟,俞振飞住在“华园”时他曾前去探望。“老人家平时不声不响,很少讲话。我到一个黑乎乎的小房子去看他,在钢琴上弹了一段昆曲曲牌,那也是我唯一知道的昆曲曲牌:《皂罗袍》。我说,‘俞伯伯,昆曲那么美,总有一天我会把昆曲和交响乐结合起来。’”

几年前青春版《牡丹亭》在上海演出,陈钢领衔的“克勒门文化沙龙”做了白先勇专场。不久后陈钢接到了沈丰英的电话,薛伟即将在苏州演出,她希望陈钢能促成昆曲与小提琴的牵手。陈钢连夜写出了昆曲、小提琴、钢琴三重奏《游园惊梦》。

机缘巧合之下,几年后昆曲表演艺术家沈昳丽出演了这个版本的《惊梦》,陈钢交谈后发现她不光会唱昆曲,还会评弹和越剧,顿时灵感萌发——于是便有了音乐剧场之戏曲风三重奏《惊梦》《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三轮车上的小姐》。多个戏曲曲种与交响融合的“试验”大受观众欢迎,“这以后我更起劲了,十年前的想法回来了:写一部大的‘情殇’。”

从教一甲子,陈钢以《情殇》与《梁祝》对话:艺术追求“必须不断地破茧化蝶”-LMLPHP

创作生涯离不开一个情字

《情殇》最初的版本中,陈钢与沈昳丽商量设计了许多华美的场景:霓裳雨衣舞中如何“舞盘”,展现昆曲漂亮的身段;杨贵妃香消玉殒后,白绫抛出,演员如何“飘”着引过去……但到最终合成时,在音乐本体面前,似乎一切炫目的舞台技术都成了“多余”,具象化的定格反而会转移观众的注意力。

“风波陡起堪惊诧,亲兄已遭劫杀。妾在深宫自随架,有何堪六军疑讶。陛下呀,长跪乞求陛下。刀兵莫向臣妾架……”《情殇》全曲有“舞宴”“兵变”“埋玉”三个主要段落,兵变也是其中最富戏剧性的一段,陈钢用了大量现代手法,表现从喝酒赏花、载歌载舞的宴会盛景到渔阳鼙鼓动地来的巨变。沈昳丽在舞台上甚至没有表演,只有一个转身而已,在交响乐队的发挥下,就将贵妃内心的惊慌失措、无奈痛苦展露无遗。而在统合全曲时,陈钢最终在引子和尾声中,加入了秦观的词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对这段词影响特别深刻,”陈钢回忆,父亲陈歌辛去世后,母亲总唱这段父亲曾用锡剧写过的调子,写《情殇》时,这段旋律也一直在他的脑子里转。去年《情殇》首演,到结尾处杨贵妃一步一步走向台后;一声锣响,演员和观众都静默许久,不能回神。

“创作生涯离不开一个情字,无情不成乐,无情不成文。”陈钢说,写完《情殇》,似乎对艺术人生有了更深的感悟。他解释为何此次献演的交响音乐作品,大多都围绕祝英台、杨贵妃、王昭君等女性主角。“瓦格纳说过,女性是人生的音乐。并不是写具体的人,而是她们正好可以表现不同层次的爱和美:祝英台是清纯的,写《梁祝》时我才24岁,还没有认真地谈过恋爱,写的是想象中的恋爱,那种感情是不可重复的;《王昭君》中的爱,是经过了人生坎坷,更大更深厚……”

音乐学院应该培养的首先是“人”

“科技发展到今天,人工智能如此发达,作曲系未来可能要失业,最后还是要靠贝多芬所谓‘由心到心’。”陈钢将60年来的创作旅程毫无保留地与听众分享,希望给年轻作曲家和学生参考,“路越走越宽。”

上世纪80年代,他在美国大学观看过一台现代音乐的演出,将噪音和冰箱都搬到了舞台上,表演形式极为特别。“我当时提了三个意见,第一它极大开拓了音响调色板,传统音乐中不用的内容这里都用了,第二有一个遗憾,我听到音响的声音,而我希望更多听到人内心的声音。作曲家是技术的主人,不能让技术控制作曲家,主客体不能异化。”对当下的许多创作,这些意见依然适用。

陈钢曾特别写过一篇《钢琴家的脚》,探讨为何过去很多中国钢琴家走不好上台的“台步”。他援引傅雷给傅聪的临别赠言,对青年学子的艺术之路给出建议,“第一,做人;第二;做艺术家;第三,做音乐家;最后才是钢琴家!”

“音乐学院首先应该培养健全的、有良知、有情怀的真正的人,”陈钢说,“对作曲家来说,一生就是认识你自己、发现你自己、表现你自己。”

上海音乐学院供图

10-14 2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