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穿透庸常生活的光亮，击中了我，也点亮了故事里的人
很多的时候，就是那么一个瞬间，那么一句话，你就有了动笔的欲望。
《台城柳》小说缘起是某日一朋友说起他在南京的一家酒店，房间窗户正对着玄武湖，还能看到台城，然后他说，玄武湖可真小，小得他都不屑跳下去。我便想起韦庄那首著名的《台城》，“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于是乎，“台城柳”三个字就那么浮出水面，我想，这该是个小说的名字的。
然而除了小说题目，其它的一切都还只是氲氤之气，还只是混沌一片。我并不知道我具体要写什么，就像是偶遇一个入了眼的房址，你大概是知道什么样的房子才不会辜负了这样一个地方，但是你不知道那何日才会建好的房子的结构和质地，不知道这院落的迂回和曲折，那依然是一个空房子，等着你用情节和细节把它填充。
你却大致知道什么风格的房子适合这样一个房址，是的，你大致知道，这只能是一个有关时间、过往和情感的故事。而故事的主题是辜负和弥补。
我记起多年前一个国庆，北京的秋天依然明朗清爽，朋友邀我去她的学校游玩。我去了，见到了他。我们很多人，我们一起打乒乓，一起去地坛公园游玩。那日的游人实在太多。后来，他到我的学校找过我好几次，带着苹果和笑容。后来的后来，我去了美国留学。我有时候会想起他。比如看到大海的时候，我就记起他曾说过，将来要买一辆红色的跑车，要带一个长发的姑娘去海边兜风，然后他说，他也可以捎上我，虽然我是短头发。
去国十年，我收到了他的电子邮件，语气很兴奋，说他一直在寻找我的联系方式，你一定猜不到是怎么找到邮箱的。我等了好几天，非常冷淡地回了几句话。他便不再回复我，过了几个星期，我心里有了些愧疚，就又简短地回了一封信，但是他不再回复我，一直到现在，他没有回复我。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那时是怎么找到我的邮箱的。
这样又过了十年，十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的人在生命中进进出出，到了现在，终于知道要珍惜那些真心待你的人。我于是明白自己要写什么了。故事基本是虚构的，而要表达的意思却是清晰可辨。那些被旧时光辜负了的人，从过往的河流里迤逦而来，在岁月的三棱镜里翻转沉浮，光影斑驳。你知道，那样的一种情绪，那样的一种内疚，那样灰暗人生中依然被人惦念的一丝光亮，就是你试图在小说里表达的。
然而我还是不能动笔。故事构架基本已定，我缺乏的是对南京那个城市的感受。而对于一个城市最贴切直观的感受只能是来自本人的亲历。于是想去一趟南京。南京，南京，那个六朝的古都，浸润了太多故事和时间碎屑的南京。准备趁着回国的机会，去南京看看。我去之前联系了南京的一个好友，然而她彼时正在新加坡。她知道我要去南京，特意从新加坡飞回南京，陪着我在南京游逛。我们站在台城上，看到城墙一边是玄武湖，湖水平静如绸，灰蓝的缎子平铺在那，像是看尽了六朝的风雨和变迁。而城墙那边就是南京城，一座座玻璃高楼鳞次栉比，在时光的风中纹丝不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把这些写进了小说里。
《台城柳》原载《雨花》2019年第二期
没想到去年底我又有了一次机会回到南京，参加江苏作协海外作家到访计划。机缘巧合，这篇小说又被南京《雨花》杂志看中刊发，想一想，我和南京结的真是至纯至善的文缘。
小说里，男主角的棱角被岁月渐渐磨蚀，他终于有机会弥补过往对她的冷漠。岁月对她是仁慈的，对他也是，对我又何尝不是？
很多的时候，一个故事的内核会埋藏在心底很多年，在时光的潜流里沉睡，倏尔某日，就被某一道光亮击中，从时间之水的深处，从人的心底洴涌而出。
我最近创作发表的另一篇《心的形状》，故事也是如此。
好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在一个海外华人网站潜水，看各位高手们或指点江山，或家长里短。一天一个著名ID说起在新闻上看到她的大学同学被抓的消息，太不可思议了，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不停惋惜，多么有才华的同学。这个有些凄苦的故事深深镌刻在心底。
后来当我走上文学之路，大量阅读西方经典小说时，《洛丽塔》小说不可避免地进入了视野。“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多么诡丽的文字，多么让人着迷的主题，那个华人大叔的故事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是的，我想写一个华人版《洛丽塔》故事。
《心的形状》原载《北京文学》2019年第二期
如果只是单纯仿写这个故事，必然会失去新意。于是调整主题，只把洛丽塔作为小说的一个药引，更多想探索男主人公内心世界和成长之路。我其实更想写一个失败者的故事，一个多余的人，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这也是小说男主人公取名施一白的含义。
施一白，失败。而这个人，或许也就是我们自己，虽有着貌似光鲜的一面，但他懦弱，无力，在凡俗生活里慢慢失去了自我。终有一天，他看到了那光，那穿透庸常生活的光亮，而他居然有了勇气去追逐那光亮。
小说的题目《心的形状》，其实是电影《那个杀手不太冷》里的一个插曲，当我看到两个老男人坐在床沿，弹起吉他，唱起这首歌时，眼泪默然而至。我于是知道，这便就是这个小说的基调，苍凉，忧伤，满怀着对生活的善意和光明的向往。
作者：二湘（青年作家）
编辑：许旸
责任编辑：卫中
*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