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发抖”看似无用,何尝不是一种冒险?
但丁《神曲·地狱篇》里有一句话:“在人生的中途,我发现我已经迷失了正路,走进一座幽暗的森林……”
这个句子印在新近出版的《我愿意学习发抖》的新书腰封上,从某个侧面道出了作者郭爽的写作缘起——“有段时间,我强烈渴望逃离日常,辞职了,琢磨着另一种生活的可能”。四年前的冬天,郭爽打包行囊,从居住了十年的广州起飞,前往德国。她打算透过《格林童话》来观察今日的德国,这个方案获得了当地项目的资助。
于是,在数年的寻访和书写中,非虚构故事集《我愿意学习发抖》生长出了自己独特的脉络,书名也正出自柏林童话中令人莞尔的一篇——父亲向他说:“坐在角落的人你听我说,你长得又高大又强壮,应当学习一点东西,自己好挣饭吃。”儿子回答说:“父亲,我很想养活自己,如果可以办到的话,我愿意学习发抖。关于发抖,我还一点都不懂呢。”哥哥听见这话,笑了起来,心想:“天呀,我弟弟真是一个傻瓜,一辈子都没有出息。”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读者都会有这样一种印象,关于讨论一个人的价值,究竟什么是有用、无用,什么是勇气、取舍。我愿意学习发抖,发抖在常人看来是没有用处的事情,但是当人们愿意去学习发抖的时候,无用的事情就有了一些能够被理解的力量,反倒成了一种对抗惯性的冒险。”日前,作家郭爽辗转沪宁杭多地,与作家周嘉宁、诗人胡桑、翻译家孔亚雷、评论家何同彬展开多场对话,她每讲述一遍这个颇具思辨意味的童话,就加深了对德国那趟旅程的感恩。
《我愿意学习发抖》
郭爽 著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在还没有学过地理,不知道欧洲大陆形状几何时,我就知道并相信,亨舍尔和格莱特在黑森林里迷了路;把莴苣公主围困在高塔的是爱;而那个想要出门去学习发抖的年轻人,并不是一个他父亲眼中一无是处的傻瓜。他们的血肉和恐惧,比我在真实世界里见过的人更值得信赖。”《格林童话》是她与当地人产生联结的“文化特产”,也是作者借此栖身的艺术宝藏。当时,从南到北穿越德国全境,郭爽寻访后拿到无数资料、走遍许多景点。“但事后看都是一种徒劳。想象中的世界注定不能在现实世界扎根。如果没有人的情感与声音,故事注定干枯。”后来,因为都喜爱童话《幸运的汉斯》,她结交了在德国的第一个朋友特蕾莎,并为她写下书中的开篇故事《汉斯,为了叫你欢喜》。
“这本书是不可复制的,既关于德国,关于童话,也关于女性身份的取舍,关于对自由而健全生活的渴望。”郭爽期待,读者从这本书里读到的,“是几个活生生的人,如何去面对伤痛、幻灭、成长、离别。而我珍视和捍卫的,是他们在对我敞开生命的一角时,金子般的信任与交托。我们之间的联结,正如每个故事的标题,来自更古老的世界,是一句口诀,一个密码,一个眼神。”
《我愿意学习发抖》讲述了十个故事,有小镇女性在婚姻、生育、劳作日常之外,残余理想的挣扎;有见证彼此30年成长的两个童年伙伴的故事;有500年家族女继承人的悲欣;有心怀艺术梦的小镇父子生活;有退休的幼儿园老师的远东之旅;有开烤肉铺的土耳其人的异乡之旅……
胡桑评价,书中女性对生活的抉择,往往就是一次次的出逃、折返、渴望、寂灭,摒弃原有的定义,鼓足勇气推门出去。“任何写作都是出于想远离一种生活的状态,然后试图构造另一种生活。如果只是想记录此时此刻的某种状态,一模一样地复制它,就谈不上突破。”
从左至右:周嘉宁、郭爽、胡桑在上海建投书局
在作家周嘉宁看来,郭爽打破固有的视角,书中从头到尾贯穿自我身份的确认,在与陌生人群的接触中反观自我。“当人们用第二语言去和旁人交流时,体现出的人格和第一语言并不相同,用这样的语言去塑造一个世界,再用第一个自我去审视,就会有全新的陌生感。”
不少读者都注意到,《我愿意学习发抖》在文体上有种迷人的暧昧。胡桑认为,这本书既不是一本游记,也不是纯粹的童话改写,“郭爽在写作中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无法被定义的文体,宛如一本充满可能性的丛林,阅读时面对无数小径,如同德国人就生活在《格林童话》所构建的丛林里,这个丛林就是他们内心安全的城堡。”
“有时候你需要通过好的小说,通过虚构来反映现实,揭示生活真正的意义。”孔亚雷说,他读后最强烈的感觉是,这部非虚构作品用了小说的结构。
虚虚实实间,写作者如何平衡?“我的目标看似明确,却都要独自面对一段很长的、未知的路。这确可视为写作的一种隐喻。现实与虚构间灰色不明但可能无限的领地。”郭爽在小说后记里如是剖白:小说让我保持诚实。去造一个幻想,然后一直往前飞;非虚构是在重建真实,带我去另外一个境界,和自己的生命连接。
记者: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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