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岁王蒙自诩“耄耋腹肌男”:文学仍然是硬通货

2019-04-09信息快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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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岁作家王蒙,笑称自己是“耄耋腹肌男”,常年坚持游泳、快走,过去几年微信运动步数日均九千步,笑傲朋友圈。亲朋好友担心他的膝盖受损,“如今我把标准降到每天七千步左右了”。

步数少了,但创作依然高产。今年以来,《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等纯文学刊物分别发表了他的中短篇小说《生死恋》《邮事》《地中海幻想曲》,并陆续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转载,他和两位学者合著《睡不着觉?》《争鸣传统》分别谈睡眠与传统文化,超50卷的《王蒙文集》预计年底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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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有自己的“任性”与笃定。任性在于,他在新写的中短篇里试图给小说种种既定技巧“松绑”,乐此不疲地拆除形式的篱笆,“散养”自己的小说。但他也明白适可而止,正如王蒙所说——再充实忙碌,也得把握节奏,把握心态,只能耄耋,不能饕餮,乐天知命。日前,报记者独家专访了作家王蒙:

嘉宾:王蒙(著名作家)

采访:许旸(报记者)

:往事如烟,邮事如梭,您把在《北京文学》上首发的中篇《邮事》定义为“非虚构小说”,这个文体概念很新。小说向来以“虚构”见长,为何您把“非虚构”与“小说”嫁接?

王蒙:有研究报告文学的朋友不接受“非虚构小说”这一说法,但我这篇作品又决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报告文学或是纪实文学。《邮事》就是要充分发掘对于非虚构的人与事的小说化可能,使非虚构的一切生活化、故事化、趣味化与细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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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形容写起小说“每一粒细胞都会跳跃,每一根神经都在抖擞”(近照均王蒙供图)

:《邮事》讲述了上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的“鸿雁传书”,穿草绿色职业装、骑着自行车、斜挎敞口帆布袋的邮递员意象十分鲜活,漫长记忆里的碎片,每一寸的情感末梢被放大到极致,接近于“回忆录”式写作。什么契机让您不吐不快?

王蒙:时代日新月异,生活飞速前进,如今人们已经很少手写寄信了。手机、语音、视频十分方便,大量新事物涌现,通信方式的变迁透着中国巨变。但就在几十年前,许多美好都是通过邮政传布的,“邮政邮件,比火车更能奔跑与拓新,不声不响,它们永远是激流,是风驰电掣,是与时间赛跑……”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往事记忆不时浮出水面。我记叙生活的变化,定格日常瞬间,有怀旧,有欢呼,有新鲜感,有沧桑感。

《邮事》里有处细节,我收到了北影厂创作人员潘叔叔的信,他读了《青春万岁》小说初稿,说“你有了不起的才华”,“这几个字让我如醉如痴,一魂出窍,二魂升天,只想哭趴下,最好是就地实时三魂涅槃。”

可以说,我更多是出于一种强烈的冲动,要把生活中每份职业、人与人关系中值得留恋珍惜的部分,赶紧记录下来,酸甜苦辣啥滋味都有。越是身处快节奏时代,我更想静下心体贴生活。我们每天都迎接新变化,同时与过去的东西告别,但不是告别完了就结束了,任何事物不是天生如此,生活处处有余音。写下来,就体现出了文学恰到好处的“细心”与“沉淀”。

全世界都用逝水象征时间,而希望自己的经历能够有所命名与纪念,这就是文学。文学激活了回忆、过往、昔日、历史;文学是对时光的挽留、对记忆的珍惜、对日子的储存。文学是人类的复活节日——复活,更加确认了也战胜了失去,使得没有对应办法的无可奈何花落去,生成了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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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这种“以实对虚”的笔法,在您上一部中篇小说《女神》中,已觅得踪迹——由现在时牵动过去时,飘逸的、关联或不关联的意象,就像彼此追赶的舞伴,翩翩生姿。有评论认为,《女神》有意剥除了情节严格的因果逻辑,线性时间被打碎,史实中掺入梦境,个体史拼贴成了波普艺术。您怎么看?

王蒙:《女神》中,我以“王某”“王蒙”的第一人称直接上阵,其间穿插了自己在新疆、瑞士日内瓦、北京北海公园等多地的生活瞬间。这些真实素材星罗棋布地嵌入小说中,我对人生、对文学的感悟与理念则游走于意识流情节里,就像做了绵延几十年的梦。“女神”陈布文,艺术家张仃的夫人,年长我十几岁,曾写小说,擅京剧,一生高洁。我没见过陈大姐本人,与她仅一信之缘,零散读了她的作品、她与子女亲朋的通信,但她的才华、修养、品格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于是,便琢磨出了这虚实交错、真实与想象交织的写法。在小说里,想象也可以有所区分,非虚构的想象,货真价实的想象,与虚构的、作态的想象,前者当然比后者感人。

说到底,文学填补了人生的某些失落与失意,使一切俗人们认为是白干了白费了白过了的经历得到纪念与反刍,使一切的蹉跎与遗憾变成智慧与心得,使沃土与非沃土上都长成了奇葩……

:中短篇小说一直是您尝试叙事艺术创新的“试验田”,青年批评家贾想有个比喻——“《生死恋》不是流水线上供给市场的热销品,是王蒙建造给自己的舞池、游乐园和希腊小庙。小说在此还原为心灵的游戏,还原为无目的性的审美。”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尝试将各种流派强行给小说的既定范式“松绑”?

王蒙:我尝试用一种反小说的方法来写,人们一般认为小说最重要的因素是人物、故事、环境,有时再加上时间、地点,但我偏偏不这样写。我把我内心里最深处的那些东西,那些情感、记忆、印象、感受堆积成的反应堆,点燃了。

我一贯主张的是:我对任何写作的手法或方法都不承担义务。也就是说,一切方法、一切流派、一切对风格的追求都为我所用。我并不是为了创造一种风格而写作,而是用什么风格或手法能更好地表达,追求一种与众不同。至于意义,有一般的意义,典型的意义,也有有待发现的意义,给人以陌生感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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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您提出了“文学失去轰动效应”的问题;眼下 “纯文学的黄金期已经过去”“小说早已不占据C位”等声音此起彼伏。您如何看待这一说法?

王蒙:随着新媒体发展,信息的碎片化、视听艺术崛起,文学阅读的确受到冲击甚至冷落,人们也逐渐不满足于只有文字的世界。但我坚持,文学的力量和重要性是无可取代的,是所有文艺样式中的“硬通货”。影视剧、舞台剧、音乐剧、视听艺术,都需要文学的脚本和源头,所有的欣赏与理解,都需要文字的解说至少是传达 。

毕竟,语言文字是人类思维的符号与依托,使想像力、逻辑思辨能力、记忆力、表述与传授能力发展到前所未有的水平。当然,耳目也会激发驱动思维,但思维离不开语言的符号,而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是思维的艺术,是头脑与心灵智慧上的极致,而不仅仅是感官刺激。

:说到爱情题材,《生死恋》表达了您的爱情观。您曾评价,安徒生《海的女儿》大概是“世界上一切爱情小说的圣经级作品”。最近网络社交平台上有“抨击”《海的女儿》“三观不正”“矮化女性”。一些读者在没有细读文本的情况下,断然给经典“扣帽子”,类似“《安娜·卡列尼娜》给婚外情洗白、《廊桥遗梦》教唆主妇抛弃家庭放飞自我……”是人们的文学阅读理解力降级了吗?或是只图贴伦理标签的快感?您怎么看经典被“拆解”现象?

王蒙:如今传播环境下有个趋势,是以趣味与海量抹平受众大脑的皱褶,不大读书的人、人云亦云的人,成为段子手,这不仅表现在当代人际交往里,也会向着古今中外的经典发射,“喷子式吐槽”多过理性批评。随着书香中国的发展,情况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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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赵士林对谈录《争鸣传统》,人民出版社

王蒙、睡眠呼吸病专家郭兮恒合著《睡不着觉?》,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9开年时您吐露“恰恰是今年,感觉到自己开始衰老,听力、视力、牙口、安排日程能力,都在坚持下行”。您觉得自己在创作上是更“随心所欲”了,还是也存在“写作焦虑”?

王蒙:我加入中国共产党71年了,写小说66年了。曾孙过了一岁生日,今年在杂志上接连发了好几个中短篇,和朋友合著出了两本书《争鸣传统》《睡不着觉?》,分别谈睡眠与传统文化。但这也没啥骄傲的,你想老友徐怀中90岁了还写出新长篇《牵风记》,比我小8岁的冯骥才大个子出了长篇新作《单筒望远镜》。我那骄傲自满的情绪被压得结结实实,我会以徐怀中为榜样,继续收起尾巴,只要还活着,希望也能写到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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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肯定是充实忙碌的,当然也得把握节奏和心态,只能耄耋,不能饕餮,适可而止,乐天知命。不管状态怎样,写小说的感觉是无法替代的,写起小说来,每一粒细胞都会跳跃,每一根神经都在抖擞。

近几年我还喜欢用一个说法,“明年我将衰老”,在还没有到“明年”的时候,我仍然朝气蓬勃。青春作赋,皓首穷经,我的对于传统文化的阅读与评析,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我只能用干活出活来迎接新中国七十华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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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谈】 用蜂蜜做药丸

——我为什么写“非虚构小说”《邮事》

文/王蒙

疾速发展的社会,一日千里的生活,带给我们亢奋鼓舞,也带来某些旧的失落与新的课题,生活与人,文化与风气,时时在前进中,时时在变革中,这种变化的获得与失落,朝阳与夕照,可以是文学的一种契机。

虚构是文学的一个重要手段,非虚构是以实对虚,以拙对巧,以朴素对华彩的文学方略之一。于是非虚构的小说作品也成为了一绝。绝门在于:用明明以虚构故事人物情节为特点与长项的小说精神、小说结构、小说语言、小说手段去写实,写地地道道有过存在过的人与事,情与景,时与地。好比是用蜂蜜做药丸,用盐做牙膏,用疼痛去追求按摩的快感,好比是我在苏格兰见过的、在铁匠作坊里用大锤在铁钻上砸出来的铜玫瑰。

二战后不久,苏联的波列伏依,就以“真正的人”为题,写了苏式非虚构大书,而且提出了该国的非虚构真实生活大于强于文学于虚构的论点。生于上世纪20年代逝于80年代的才华横溢的美国作家杜鲁门·卡波特也写过非虚构小说,他获得过三届欧·亨利奖,他的《灾星》推了我一把,去写《风筝飘带》。日本的村上春树,说他曾经因为自叹比不了卡波特而很久不敢写小说。

或谓非虚构就不是小说而是报告文学或散文,错了,不同的体裁,在取材、细节、氛围、展开推进以及语言的推敲、渲染与色彩、节奏与气韵上,并不一样。报告文学要有新闻性、时事性、问题性;而非虚构小说可以有这些,同时更要有小说的小说性,例如曲折、故事、细部,与真人面对真事时的奇思妙想,要发掘非虚构的人对于非虚构的事的充分想象,这样的想象中可以洋溢着最最真实的却又是突破了真实的虚幻与结构。一篇好的报告文学内容,未必写得成非虚构小说,而一篇别致、有趣、多情的非虚构小说,如果作为报告文学发表,同样使人别扭。

《邮事》是我的新作,是非虚构小说,您说呢?

作者:许旸

编辑:许旸

责任编辑:邢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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