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吐槽作家母亲写的都是欲望和情欲,却不知她的欲望恰安放在了这些女人风景中
“比起男性作家,女性作家是比较麻烦。尤其在上海这个大都会,一般男性作家去新书发布会,只要带着他的脑袋去就可以;平时逛超市、吃串烧,运动衫、球鞋、牛仔裤,或整套运动服都挺有腔调。女作家呢,往往还不知道要讲什么,先去做个头发。头发做好以后,好像脑袋里的思路差不多理顺了,然后就可以开始讲了。”日前,作家章缘携新书《春日天涯》亮相沪上的这番开场白,把在场读者都逗乐了。她不忘cue到坐在身边的对话嘉宾、同样以写都市女性闻名的上海作家唐颖,“唐颖有部很有名的小说《红颜》,拍成了电影《做头》,从头发做出了感情,霍建华、关之琳主演,后来还编成舞台剧。”
章缘最近重读李义山绝句:“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短短20字里,看到一幅既悲且艳的印象派油彩,读到恋慕、执着和追求,这些竟然如此贴合多年来在第二故乡写作的心情。近日出版的《春日天涯》书名来自于此,这部章缘20年来创作的短篇小说精选集,聚焦当下都市特别是女性生活的诸多方面。当都市越来越大,女性的选择是不是越来越多?如何面对不可避免的衰老?
“美好春日在天涯,但是天涯太阳要落下,时间不多,这时候女人要怎么办?”章缘下了一个勇敢的决定:女人迟暮,很多小说不愿碰,“但正是我要书写的风景,我在创作和构思的新作品里,很多是关于女性步入老年、安顿欲望的命题。”
男作家写女性,不是慈母良妇就是蛇蝎女人?
女性意识贯穿章缘诸多作品,反映了她不同人生阶段的反思。从《更衣室的女人》始,以《谢幕舞》终,穿插了《舞者莎夏》《大水之夜》《妈妈爱你》《攀岩》等篇,小说集《春日天涯》都在写女性的角色和命运。“不论我去到哪里,这个主题都会跟着我,以不同的旋律变奏,并随着个人生命的进入秋冬,展示不同风景的奥秘。”
《春日天涯》
章缘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一般来说,女性的形象在男作家笔下要么是好太太、好母亲,或是蛇蝎般的女性,除了这些以外,他们似乎不会描写女性步入衰老的心境。20岁30岁的女人经常出现在都市题材小说里,但是女人40岁、50岁到60岁,写的人就很少了,而且让人不太愿意想象。”章缘觉得,既然我站在人生秋天的时刻,就愿意写秋天的风景,“当然我也愿意写十几岁少年的春夏风景,因为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但走入秋冬,不能错过,要记录下来,很多东西都可以书写,比如那种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的那种急迫感。”
章缘的儿子21岁,他在看妈妈的小说时“吐槽”——写来写去就两件事,第一个欲望,第二个情欲。“我跟他说,人不论做什么事情,一天24小时欲望永远在身体里面,有时隐性,有时显性。”章缘反驳儿子道:你把故事看浅了,我不只是写这个东西,但欲望像底色一样,永远在那个地方。
为什么要书写欲望?“以前写到女性的时候,很少讨论女性本身的欲望,女性几乎总是别人欲望的目标,但女性自己的欲望是什么?”章缘发现,现在越来越多人讨论,女人的欲望到什么时候会歇止?什么时候心如古井水?“一些大妈跳广场舞宣泄热情,就被年轻人揶揄,但只要是人就会有欲望。这个欲望一点不可怕,是男人和女人一辈子的课题。”
这也就不难理解,小说集中《更衣室的女子》生猛描写了各种各样的女人身体,“这种自主的肉体意识、生命意识,所有的美好到一定年龄腐朽掉的哲学思辨,尤其迷人。这种感叹是朴实的,对每个人都一样。男人也有这种生命意识,也会离开青春期到年老。老了之后怎么办?这是章缘小说中很有力的一笔。”在唐颖看来,章缘的文学地图宽敞,擅长在琐碎庸常人世间,捕捉瞬间的戏剧张力,展示被遮蔽的场景不同角色的人间悲喜,犀利辛辣,却又充满人文关怀。故事中的人物仿佛咫尺之遥,但他们的欢笑和眼泪慰藉着读者的孤独与焦虑。
一个优秀的小说家,是一个成功的潜伏者
“在中国的当代文学中,都市这一块有点被边缘化,都市女性的形象更加边缘化。因此,我特别看重女性作家如何塑造女人,中国男性作家对女性的表现固然有其贡献,但是女性作家写女性其实是更精准、更准确。”资深出版人谢锦是章缘多部作品的责编, 她很早就关注到章缘,比如读到《最后的华尔兹》,有瞬间被击中的快感。“就像突然点中了你心里的某个穴位。”
谢锦谈到,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很多的潜伏者,“比如我不仅是个编辑,我还是一位妈妈、女儿、妻子,本身角色是多重的。无数个这样女人的心里,其实有很多潜伏的东西。而一部好的小说文本,就像一面镜子般折射心里某一个潜伏者,然后打动你。”她认为,这个潜伏者是你过去没有想过,或生活中没有察觉到的东西。而一个优秀的小说家的功力,恰恰在于是一个成功的潜伏者,同时能够敏锐捕捉到潜在的细节。
比如,小说集中的一篇《谢幕》,写妈妈和两个女儿的关系,但这个妈妈很愿意给自己找乐,非常女性主义,摆脱了传统的自我牺牲、一味奉献的苦哈哈老母亲,“打捞”出了更丰富多元的妈妈形象。
过去几十年,章缘辗转台北、纽约、上海等多座城市,不同地区和族群的故事,常会引带出不同的叙述腔调和语言运用,笔下人物也往往是游子、候鸟和旅居者。“几次跨洋迁徙,让我在很多时候是个外来者、是新人,需要对别人介绍自己。我滔滔说着,用这个譬喻那个象征,最重要的是说彼此的同和异,如此让对方更容易理解,我也更理解对方和身处的新世界。”章缘相信,或许正是这种写作版图的置换和变迁,这种努力融入当下环境和语境的经验,让她成为一个写故事的人。
作者:许旸
编辑:许旸
责任编辑: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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