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竹幽窗午梦长,聊聊午睡的生活美学

2019-06-12信息快讯网

编者按:忙碌的现代生活,使人饱受睡眠不足之苦,熬夜成为现代人生活的常态。所以,中午打个盹儿,也是种小小的幸福。不过,在午睡方面,古代人可比现在潇洒多了。“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且让我们看看,古人是怎样理直气壮睡午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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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夜间睡眠对人来说是基本的生理需要,那么午睡对人则是多余的消遣了。

儒家对于午睡是持否定和批评态度的,最著名的例子是温良恭俭让的孔子,因为学生宰予在白天睡觉,少见的发了一次火,孔子大骂宰予:“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尽管对于这句话有不同的解读,但说儒家反对白天睡觉,大体是没问题的。整体来看,惜时是儒家所提倡的重要价值之一,为政者的勤政、为学者的惜时,都是儒家所反复颂扬的品质,如经常会使用“夙夜匪解”(《诗经·大雅·烝民》)、“夙夜不懈”(《吕氏春秋·首时》)之类的赞语。上博战国楚竹书《曹沫之陈》中提到鲁庄公:

不昼寝,不饮酒,不听乐,居不设席,食不二味。

儒家反对午睡的第二个著名例子是关于汉代的边韶,《后汉书》记载:

韶口辩,曾昼日假卧,弟子私嘲之曰:“边孝先,腹便便。懒读书,但欲眠。”韶潜闻之,应时对曰:“边为姓,孝为字。腹便便,《五经》笥。但欲眠,思经事。寐与周公通梦,静与孔子同意。师而可嘲,出何典记?”嘲者大惭。(《后汉书·文苑传上·边韶》)

弟子其实有些不像话,老师白天躺了一会儿,他们就嘲笑老师肚子太大,而且白天不读书,只知道睡觉。按照儒家的看法,弟子们的观点没有错。但昼眠的边韶却反驳弟子,说自己肚子大是用来装经典的,白天睡觉其实是在思考问题,就像孔子梦通周公。弟子被辩倒而大惭。尽管善于辩论边韶驳倒了弟子,但后来者却是经常拿边韶昼眠说事,对他大加嘲笑讽刺。唐代诗人卢纶就说边韶只知道在白天睡大觉,“边韶唯昼眠”。边韶的坏名声由此奠定,就像《声律启蒙》所言:“潘岳不忘秋兴赋,边韶常被昼眠嘲。”边韶昼眠的故事被广泛传播,除了经常成为诗歌中的典故外,还成了绘画的素材,唐代画家陆曜绘有《六逸图》,其中就有“边韶昼眠”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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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陆曜《六逸图·边韶昼眠》

刘师培在《孔门弟子多治诸子学》一文谈到,宰予之所以昼寝,乃是因为其同时治黄老之术,黄老之术近于后来的道教。道教重养生,在道教的观念中,午睡是养生的重要方式。唐张令问《寄杜光庭》诗曰:

试问朝中为宰相,何如林下作神仙。

一壶美酒一炉药,饱听松风清昼眠。

美酒、丹药与昼眠,加在一起,确实近乎神仙的境界了。后人赞成午睡者,也多从养生的角度加以论证。前引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谈论睡眠对于养生的作用,尤其提到午睡的功用,尤其是夏日午睡,“养生之计,未有善于此者”。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也有观点认为午睡是不利于健康的。如《韩诗外传》卷六提到:“卫灵公昼寝而起,志气益衰。”元代的忽思慧在《饮膳正要》中说:“昼勿睡损元气。”

道家对现实保持着一种批判与超脱的立场,追求对现世的超越,梦境常作为一种超越的境界。庄子认为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庄子·齐物论》)道家对于时间的态度,并不像儒家那么分秒必争,而是在现实之中追求逍遥的境界。生死都无区别,何必对于时间那么苛求呢?对于时间抱持闲适、从容、泰然之感。现实或不那么令人满意,除了归隐山林,梦境也成了一种隐逸的方式。古代诗文中很多作品都体现了道家的这种追求。如白居易在《睡起晏坐》中写道:

后亭昼眠足,起坐春景暮。新觉眼犹昏,无思心正住。

澹寂归一性,虚闲遗万虑。了然此时心,无物可譬喻。

本是无有乡,亦名不用处。行禅与坐忘,同归无异路。

进入午梦,人可以暂时摆脱现实功利的束缚,进入到一个自由而逍遥的世界。做梦成了一种逃避现实、追求出世与隐逸的途径。对于那些在官场不得意之人,也可以在片刻的午梦中找到些许安慰。宋诗人陆游在《长相思》中说:“满腹诗书不直钱,官闲常昼眠。”元代张可久写草庵午睡:“华堂碧玉箫,紫绶黄金印,不如草庵春睡稳。”(《清江引·春思黄莺乱》)做梦会让人进入到另一个时空之中,梦境与现实的社会会形成某种张力,由此,梦境也成了反观现实的途径。多数的乌托邦作品都是对于现实的一种批判,所以说,古人的午睡梦境,除了表达隐逸、虚空的感悟,逃避现实之外,还承担着社会批判的功能。

古人对于时间的感受十分敏感,古诗文中有关春恨、悲秋、生死的主题很多。午梦初醒,也常会勾起人对于时光易逝的愁思,这也是对韶华渐去的一种情感回应。宋代周晋的词中,有“午梦初回,卷帘尽放春愁去”这样的句子,周邦彦《丑奴儿》中,也有着这样的感慨:“午睡渐多浓似酒,韶华已入东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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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也是古代文学作品实现时空转换的主要手段。如今穿越题材的文艺作品流行,其实古代也有很多这类的题材。如何在作品中实现穿越呢?很多作品都是通过一场白日梦实现时的。如大家耳熟能详的南柯一梦、黄粱一梦、游园惊梦等,这些梦大概都指的是午睡或昼眠。

如果说午睡是实现时空转换的方式,那么惊梦则是由梦境返回现实的途径。“惊梦”是关于午睡的诗文中最常见的主题。惊梦往往是由某些声音所造成,常见的如雨声、蝉声、鸟鸣、棋声等。宋代杨万里的《昭君怨·咏荷上雨》就描绘了骤雨惊醒午梦的情形:

午梦扁舟花底,香满西湖烟水。急雨打篷声,梦初惊。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聚作水银窝,泻清波。

惊醒美梦最常见的声音是鸟鸣,如“黄鸟数声残午梦”(宋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二首》),“午眠见金翘。惊觉数声啼鸟”(宋曾拨《西江月》)等。

古人的午睡大概还是非常普遍的,在古籍中经常提到一种睡具,那就是胡床。胡床并非是现在意义上的床,而是一种可以折叠的坐具,类似于现在的马扎。大概是因为便于折叠、携带,经常被用作午睡的用具。宋范成大《北窗偶书》中说道:“胡床憩午暑,帘影久俳徊。”宋代的葛郯的《兰陵王(和吴宣卿)》一词中,也有“一枕胡床昼眠足”的句子。明代文人袁宏道《和江进之杂咏》:

山亭处处挈胡床,不独游忙睡亦忙。

看来胡床是当时很普遍的午睡用具,外出、旅游时携带,随时可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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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槐荫消夏图》

进入现代社会之后,生活和工作节奏加快,个人自由时间减少,午睡也就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在古代诗文中,午睡的时间是一种诗意的时间,而在现代生活中,无法午睡的快节奏生活,反映的是人处在异化的时间之中。

(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作者:王宏超
编辑:陈瑜

来源:微信公众号“探索与争鸣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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