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朝天”到“燕行”
第三阶段是华夷颠倒,从“朝天”到“燕行”。
明清易代,满人入主中原。除外交文书,朝鲜不用清朝年号,怀念明朝,蔑称清国皇帝为“胡皇”。因此,使行记录一改过去的“朝天”而为“燕行”。他们到中国后最愿意做的事情,一是“访禁书”,二是“秀服装”。他觉得,我们历来就是小中华,中国没有了,只有我们保存着中国。在《肃宗实录》里面这样讲,当时的朝鲜,除官文书外,“虽下贱无书清国年号者”,都是用崇祯后多少多少年、崇祯后多少多少甲子。
以前的小中华是相对大中华而言,是对中国的仰慕。这时的小中华是相对胡虏、戎狄而言,所以是对清朝的蔑视。而最值得注意的,这不是一两个人这么看,而是普遍的社会共识。形象学研究特别强调要研究一个民族对异族看法的总和,而在这一阶段的总和,我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轻蔑”。下面我举一些例子。
朴趾源说:“我东人士初逢自燕还者,必问曰:君行第一壮观何物也?第为拈出其第一壮观而道之也。人则各以所见率口而对。上士则愀然变色易容而言曰:都无可观。”为什么呢?原来“皇帝也薙发,将相大臣、百执事也薙发,士庶人也薙发。虽功德侔殷周,富强迈秦汉,自生民以来,未有薙发之天子也。虽有陆垅其、李光地之学问,魏禧、汪琬、王士禛之文章,顾炎武、朱彝尊之博识,一薙发则胡虏也,胡虏则犬羊也,吾于犬羊也何观焉?”
下面我们来看朴齐家的记载:普通老百姓看到五谷,就要问中国有五谷吗?中士以“文章不如我也”,认为中国人的文章不如我们写得好。上士说“中国无理学”,认为中国的理学变了样了,讲什么阳明学,而朝鲜始终保持着中国的程朱学。
朴齐家又讲:假如我对别人说,“中国之学问有如退溪者,文章有如简易者,名笔有胜于韩濩者,必怫然变色,直曰岂有是理,甚者至欲罪其人焉。”可是你如果和别人说:“满洲之人其语声如犬吠也,其饮食臭不可近也,蒸蛇于甑而啖之也,皇帝之妹淫奔驿卒,往往有贾南风之事也。必大喜,传说之不暇。余尝力辨于人曰:余曾目击而来,举无此事。其人终不释然。余数与人辨,颇有谤之者。”朴齐家说,我到过中国,中国没有这样的事,别人不相信。我一直和别人辩,别人甚至因此诽谤我。
下面的一段记载更可笑,有一个长者,“多读经史,善制表策”,文章写得不错。有一天看见诸少年传玩乾隆书法,惊问曰:“乾隆能书乎?”少年曰:“然。”长者取视良久曰:“此是乾隆笔云尔乎?”少年曰:“然。”长者曰:“怪哉!怪哉!此兀良哈效我国字,何其若是之巧乎?”诸少年莫不匿笑。
这位长者不信乾隆还会写字,而且仿效我们国家的字,还写得如此不错。他们把汉字当作自己国家的字。所以,这时他们以小中华自居,表示的是对满清的一种轻蔑。
责任编辑:李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