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书展 | 国学课首讲,杜甫到底该不该忙?
2019年8月14日至8月20日,七天七位名家分别在书展国学馆围绕唐诗、宋词、诗经、古文、明清小说中的经典篇目及先贤人物,为读者奉上一场中华传统文化的饕餮盛宴。
书展首日,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宋代文学学会会长莫砺锋与书迷一道走近杜甫。
“杜甫很忙”背后,是对杜甫的不尊重
2012年4月份发生了一个社会文化事件,杜甫很忙,有的朋友可能还有记忆。发生以后南京有一家晚报扬子晚报,有一个记者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说莫老师请你对杜甫很忙事件发表看法,我摸不着头脑,我说什么杜甫很忙事件?他通过电子邮件给我传了一些材料,我才搞清楚这是什么事件。原来在我们那个时候,中学某一年级的语文课本上有一幅杜甫的肖像画,那幅肖像画线条非常简洁,寥寥几笔,有些中学生小朋友们闲的无聊拿起笔来对这幅像进行涂鸦改画,画成了说实在涂鸦教科书上的肖像画我本人年轻时候也干过,我在读初中高中的时候,我们语文书上没有什么像,但是物理书、化学书上有,一会儿牛顿,一会儿爱因斯坦,我亲自也干过,牛顿没有胡子,画撇胡子,爱因斯坦没戴眼镜,加一副眼镜,很多男生都干过。但是现在与时俱进了,现在的中学生不像我们了,不是那么简单的,我看传来的材料之后,他们把杜甫涂鸦成杜甫拿着话筒在那里卡拉OK,还有一个画着杜甫骑着摩托车在飙车,他画成那样,画的很生动,但是我觉得不庄重。还有更不堪的就不说了。我看了以后不高兴,我说对这个事情没有什么看法要发表,就没有接受采访。
到了那一年九月份,四川杜甫草堂举办活动,举办杜甫研究会活动,专门请我到杜甫草堂里面讲讲诗圣杜甫,说实话我是很想去的,但是九月份我正好在国外探亲,不在国内,冲突,就没去成。到了2012年年底,国家图书馆请我到北京做一个讲座,同样规定我讲诗圣杜甫,我就去了。在年底在国图讲的那场讲座当中,我稍微回应了一下对春天杜甫很忙事件的看法。
我说我当时看到了杜甫很忙事件这些画以后,我为什么有点不高兴没接受采访,就是我觉得涂鸦别人是可以的,你不能涂鸦杜甫,我当时举了一个例子说这里面的道理,我说我知道现代在西方艺术中间,有一个流派就叫涂鸦派,专门做涂鸦的,我在纽约的一家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里面亲眼看到一幅涂鸦作品,涂鸦的对象是蒙娜丽莎,原画不可能涂鸦,拷贝了一份然后涂鸦,把蒙娜丽莎意大利中世纪的美女涂鸦成了一个长着浓密胡须,背着武器的武夫。下面还写着蒙娜丽莎四个字,是一个流派,认为是可以达到一种解构的目的。我说尽管西方有涂鸦派,但是在西方任何现代艺术馆里面肯定找不到一幅涂鸦圣母玛丽亚的作品,这是不敢的。在基督教文化为背景的社会里,涂鸦别的都可以,圣母玛丽亚这样的人物,即使你不信教,你也觉得应该要表示敬畏、庄重,不能涂鸦。所以我说我不同意中学生朋友随便涂鸦杜甫,说实话涂鸦李白我假装没看见,涂鸦杜甫我有点不高兴。明天的陈教授会来讲座,他的观点和我不一样,他认为杜甫很忙不是中学生自发的活动,而是有企业策划的,我认为这是中学生自发的活动。
又过了四年到了2016年,成都的杜甫草堂还是请我去做讲座,说四年前你没来成,今年还是请你来一次,我说我当然愿意,一辈子研究杜甫,能到杜甫草堂讲一次杜甫是我很大的光荣,我就去了。
在那场成都草堂举行的杜甫讲座上,我讲的内容和国图讲的差不多,但是我特别讲了一点内容,我说杜甫的草堂在当年就是几件东倒西歪漏风漏雨的草房,但是今天的成都杜甫草堂已经变成了一个花木从容,亭台优雅的美丽园林。这一点说明成都历代人民为我们的诗圣落实了知识分子政策,因为成都人民后代人民觉得我们伟大的诗圣怎么住在一个漏风漏雨的破草房里,不应该,所以历代帮他修草堂,修的越来越美丽,越来越整洁,让我们的诗圣能够住在这样优雅的环境中,更好地写诗篇。
因为热爱,无缘变成有缘
我这个人本来和古代文学应该说是没有缘分的,我这个人中小学的时候学习偏向于数理化,我在太仓县读初中的时候,我那年初三通过了全县的作文竞赛和数学竞赛,作文竞赛名落孙山,一个名次没得到。数学竞赛以满分得了第一名,当时老师都说这个学生就是学理科的,学文科不行,作文也写不好。后来到了苏高中读了三年以后,面临高考,志愿全部填了工科,一心希望做一个工程师。能够设计一些什么东西出来,服务社会,贡献国家,那那个时候思想还是蛮纯正的,不像现在很多考生先打听哪个专业挣钱多,我们从来不考虑这个,那个时候的学生不考虑这个东西,家长也不考虑,就是看专业本身。
没想到后来高中毕业了,一下子高考取消了,文革来了,连续11年也没有招生,等到招生的时候我都年将三十了,那个时候我还在生产队里面。恢复高考1977年,我们穿着大棉衣在寒冬腊月,那个时候我很清醒,我觉得学理工太晚了,我知道数学家的贡献都是三十多岁做出来的,过了四十岁,数学家很难做出创造性的贡献,需要一个青春时候的大脑来研究,年纪大了不太行。我当时非常果断改学文科,改学文科,但是总觉得还是遗憾,想起青少年时候的工程师梦想,觉得原来的人生规划都没做到,后来从外文系跑到中文系,学了古代文学,一天到晚和故事打交道。我2004年,应邀到台湾的清华大学做客座大学,清华大学有一个仿制的清华园的门,我走到那里看着那个门,百感交集,本来做梦都梦到这个门,现在到那里教古代文学。所以我后来看上海粤剧院主演的红楼梦,看到唱词当中有两句话,这一生与诗书做了闺中伴,与笔墨结成骨肉亲,我想我一辈子也是这样的命运,读古书写写文章,做这些事情,工程师没做成。但是现在想想觉得我这个工作也还是有意义的。古典文学唐诗宋词当然是我们民族的重要的文化传统,传统文化当中一个重要的部分,这些东西除了学者要进行研究以外,还有一个更大的任务是要把它更好的介绍给社会大众,既然你们学者研究说李白怎么怎么好,杜甫怎么怎么好,那么怎么使我们幸福?怎么使读者来阅读李白,阅读杜甫,我觉得这个工作比学术研究写论文更有意义。
所以说这几年来,这十多年以来,我用相当多的时间做普及工作,现在写论文的时间非常少,写普及的东西越来越多。
举个例子,稍微有点离题,今天下午我在那里签售,有江苏凤凰出版社再版的我的那一本《漫话东坡》,因为杜甫是我的最爱,苏东坡是我的另一个最爱,那本书我写了整整一年,一年的时间,除了上课就是写书。那个东西在现在大学考评机制当中不算工作量,因为不是成果,学校只算论文,你写这种普及读物不算,那一年我在学校年终发下来的考核表里面是零,但是我花的功夫比论文还要多,因为写普及读物比论文还要难写,因为要追求准确,我对立面很多内容花了大功夫研究。
举个例子,古人说苏东坡和杜甫的风格的时候有一个固定的名词,韩愈像海,苏东坡像潮。但是到了现在变成了苏海韩潮,现在我们总说苏东坡像海,韩愈像潮水,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韩海苏潮,变成了苏海韩潮,以前大家都没弄清楚,说后来变成了这样,到底什么时候变的,我写书的时候,下了大力气查清楚,终于查清楚是明末清初的吴梅村第一个说出来的,第一个说苏海韩潮,所以说实际上写这种书我们还是很用心的,可惜学校的管理部门,教育部不认,认为这不是学术成果,所以我这两年的工作量越来越少,奖金也越来越少。但是我觉得因为我热爱杜甫和苏东坡,所以我愿意做这些事情。
作者:内容摘自上海书展国学馆“七天七堂课”系列活动
编辑:王筱丽
责任编辑:李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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