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说的海派电影与上海作为一座国际大都市所具有的独特城市品格、气质、精神,以及与之形成的海派文化是难以分割的。正如上海的城市品格是开放、创新、包容,海派电影最显著的特点亦是艺术上的兼收并蓄、创作者的不断求索。这从早期的《神女》《新旧上海》《小城之春》《一江春水向东流》等经典可见一斑。
▲《一江春水向东流》
报:新中国成立后,有哪些海派风格被传承并渐渐沉淀在了上海电影的骨血中?
饶曙光:1949年之前,中国有80%的电影出自上海,上海观众也占到国内观众的八成以上,并且主要是小市民观众为主。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电影的生产布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最显著的变化是成立了四大电影制片厂,上海电影制片厂、北京电影制片厂、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电影制片厂以及新中国电影的摇篮长春电影制片厂。四大电影制片厂在新中国成立之初的17年电影创作中各具千秋、各有特点。另一大变化是全国性的发行放映网络开始建立,观影主体由都市市民拓展为广大工厂、农村、社区的人民群众,工农兵电影流派开始盛行,北方∕农村成为十七年电影的标志性影像。
在根本性变化的格局中,上海电影既承继了原先风格里浓郁的知识分子人文气息,也遵循着“文章合为时而著”的文艺创作准则,涌现出了一大批熔铸了家国情、人民性与人文景观的优秀作品。
▲《铁道游击队》
以“上海电影制片厂”之名,我们能罗列许多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具有强烈时代气息的佳作。《红日》《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铁道游击队》《家》《女理发师》等革命历史题材和现实题材影片,展现了中国人民为建立新中国的呕心沥血。这些作品为新中国电影奠定了最初的基石。
▲《庐山恋》
进入新时期,《牧马人》《天云山传奇》《芙蓉镇》《最后的贵族》,上海电影以谢晋导演为杰出代表,关注人性本色、凝视时代的流变。《庐山恋》《城南旧事》《巴山夜雨》《月亮湾的笑声》《喜盈门》《生死抉择》《人鬼情》等作品,从工农兵学商等各个层面体现了中国百姓的生活变迁。
▲《魔术师的奇遇》能看见当时的上海城市
而在《大李小李和老李》《今天我休息》《魔术师的奇遇》等妙趣横生的影像中,我们也能看到上海电影传统的影子,包括独特的城市景观、人文风尚等。21世纪以来,《紧急迫降》《高考1977》《西藏天空》《村戏》等影片,从各个角度切进中国大地的现实土壤。今年国庆档,又有一部具有当代英雄气概的新主流影片《攀登者》即将上映。
对于电影,好的作品永远是硬道理。于上海电影而言,既有岁月可回首,亦有前程可攀登,作品是最大的底气。
包括“中国电影的巴尔扎克”,这里集聚了一批构筑历史的电影人
报:截至目前,谢晋导演是获得中国电影金鸡奖、大众电影百花奖最多的导演,他还创造了中国电影史上前所未有的观影人次纪录。曾有评论家这样评述他对中国电影的贡献和长远意义,“时代有谢晋而谢晋无时代”。在您看来,他为今天的中国电影人留下了怎样的财富?
饶曙光:在新中国电影70年里,谢晋导演无疑是座丰碑,我自己更愿意用“中国电影的巴尔扎克”来形容他。
▲谢晋导演
谢晋导演曾说:“艺术家要对社会问题发言。”所以,他的作品里饱蘸着对现实的关注、对社会的关切。尤其是他的《牧马人》等三部作品,坚持现实主义的道路,在内容和思想层面,都触到了当代中国和中国人的骨血肌理。这些代表着新时期电影创作高潮与高峰的作品,在中国电影志、尤其是“中国电影学派”中占据浓墨重彩的一页,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强烈的显示出来。
▲《舞台姐妹》
谢晋导演是一位特别善于学习的导演。他曾对世界影史佳作做了大量笔记,所以在其作品《红色娘子军》和《舞台姐妹》中,我们能捕捉到一些借鉴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段。电影语言方面,他在中国是居于领先地位的。
当前,中国电影发展的技术、体量、工业体系、市场格局、国际语境等,早已与谢晋导演的时代不可同日而语,但大师的赤子之心,他的现实关怀与艺术追求,都是留给今年中国电影人的镜鉴。
报:在新中国电影70年的征途中,上海还集聚了一批大师级电影人。
饶曙光:的确,我们要谈论上海集聚过的电影大师级人物,用“灿若星河”亦不为过。表演艺术家方面,赵丹、白杨、张瑞芳、王丹凤、孙道临、秦怡等都在中国电影史上具有特殊的地位和影响力。在新中国的大银幕上,赵丹的《烈火中永生》《聂耳》,张瑞芳主演的《南征北战》《李双双》,孙道临在《永不消逝的电波》里的形象等,都留下了极具代表性的画面,那些为民族大义披肝沥胆的志士仁人,曾在新中国筚路蓝缕的奋斗历程上,鼓舞过一代又一代中国人民。而王丹凤在《护士日记》里饰演的“小燕子”,秦怡在《女篮五号》里出演敢爱敢恨的篮球手林洁等,代表了另一种时代的面孔。
▲《永不消逝的电波》
进入新时期,吴贻弓导演也为中国电影在现实主义内容和形式的探索创新上做出了很大贡献。他的《巴山夜雨》《城南旧事》激活了中国诗意现实主义的传统,在人文情怀的表达上,达到了很高的水准。
不得不提的还有女导演黄蜀芹。她的代表作品《人鬼情》是新中国电影里很独特的一部作品。虽然它被贴上了女性主义的标签,但在电影史上值得反复诉说、阐释。以及新时期之初杨延晋导演的《苦恼人的笑》《小街》,都是在中国当代电影史上留得住的作品。
▲《人·鬼·情》
构筑中国电影工业高地,上海已然踏上了通往未来之路
报: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上海电影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我们怎样看待那段时期?
饶曙光:90年代后,随着电影体制机制的改革,中国电影重心转移到了北京,特别是人才和资源都高度集中。在此背景下,上海电影呈现出的态势,与电影产业化的发展和格局、政策方面的因素都无法剥离。
报:在您看来,如今的上海电影找到突围路径了吗?
饶曙光:我想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上海电影深厚的历史文化际遇、上海这座城市国际化大都市的品格、以及中国唯一A类国际电影节举办地的优势,都在近年来为上海电影谋求新机遇和新发展的突破口。
▲第22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开票日
具体说来,深厚的电影文化传统与开放、创新、包容的城市品格交织,为上海积累了电影人才的基础、技术的优势、观众的水准和市场的活跃度。这些都在为近年的上海电影不断注入新活力。特别是已然举办了22届的上海国际电影节,在促进国际交流、浇灌城市美育、培育高水平高质量观众,建设差异化多样化的市场体系等方面,做出了独特贡献。
随着上海越来越开放,随着上海对构筑中国电影工业高地、中国电影技术体系以及人才培育培养给予种种政策激励,我们有理由相信,上海电影会以更加开放、更加包容也更加务实的态度,吸纳国内国际一切积极的、建设性的力量,更加自信地通往未来之路,用更高质量、更多高峰品格的作品为中国电影从大国迈向强国做出更多的上海贡献。
采访:本报首席记者 王彦
专家:中国电影评论家学会会长 饶曙光
编辑:王彦
责任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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