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通蓝普顿:没能力单干,美需要“朋友”政策
【导读】2015年11月,时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中国研究系主任的中国问题专家蓝普顿(David M. Lampton)教授与其他三位海外学者一同在上海获得第六届世界中国学贡献奖。1946年生于加州大洛杉矶地区的他对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以及紧张的美苏对峙有深刻的印象,因而毕生致力于中美关系的友好。7月3日,蓝普顿签名的百位美国中国问题研究专家致美国总统特朗普公开信《中国不是敌人》在《华盛顿邮报》刊发,引起全球关注。近日,在接受大国策智库等联合采访中,蓝普顿谈了他对中美关系的看法。
回到斯坦福,因为加州与中国的地方交流多
问:我们注意到您最近搬回了曾经就读的斯坦福大学继续做研究。作为一名中国问题专家,在加州工作是一种什么感觉呢?西海岸和东海岸相比在对待中国问题上有什么不同吗?
蓝普顿:因为(加州)与亚洲的距离以及众多拥有亚洲血统的人和游客的存在,美国西海岸对亚洲的发展很关注,非常有兴趣。但就(对中国的)观点的内容而言,和我在华盛顿听到的几乎相同。加利福尼亚州不太有我们国家的政治首都华盛顿那样激烈的政治斗争。在加州可以进行一些不太受自我利益和官僚政治影响的讨论。这是我强烈支持两国地方交流和互动的一个原因,特别是当我们两个国家的首都无法和平相处的时候(地方交流显得更加重要)。
协议与大选密切关联,多看特朗普做什么
问:两国间的贸易谈判近日在缓慢恢复。但特朗普总统最近表示他觉得与中国签署贸易协议的时机还不成熟。在明年的选举中,中美经贸摩擦多大程度上会影响选举呢?
蓝普顿:坦率地说,美国总统已经(在贸易问题上)说了很多,外人都无法辨别他的核心信念了。想要判定特朗普的行为,一个关键做法是密切关注美国经济本身的表现。即便有贸易战的影响,如果美国经济仍旧表现良好,总统与北京达成协议的压力就会减小。相反,如果美国经济真的开始下滑,特朗普将不得不做一些让他可以宣称在与中国的贸易战中占上风的事情,如通过振兴市场,提高农民收入和促进美国出口,以此来增强他当选的可能性。他的政治基础非常小,他根本无法承受失去很多潜在选民的可能。因此,我倾向于不怎么关注特朗普目前所说的话,会更多地关注美国经济的真正走向以及他的(政治)对手如何利用贸易战来对付他。如果特朗普能够达成协议,其核心可能会涉及中国购买大量美国的“东西”,很少或者根本不会对中国进行结构性改革。(事实上)一年多以前,他就可以达成这样的协议。
中美年轻人并不明白两国冲突意味着什么
问:最近,华盛顿邮报发表了一篇《合作还是对抗》的文章。这篇文章说“美国新生一代的中国问题专家正在倡导用一种更加尖锐的口气和手段来应对北京,这和一些受接触政策的目标和传统相影响的资深老一代中国问题专家是截然不同的”。作为其中一名最资深的中国问题专家,您如何看待这一观察?您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年轻一代的专家更加倾向于对中国强硬吗?
蓝普顿:我认为那篇《华盛顿邮报》文章中有一些实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中国领域”的专家目前处于一个有分歧的状态,我觉得分歧的强度可以和20世纪50年代的情况相媲美。此外,我认为,作为一般性陈述——但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那些亲身经历过接触政策的学者和政策制定人士一般比那些在接触政策已经不再是一个主导性概念的情况下成长起来的学者更加的支持这一政策。但是,也有很多例外。例如,以前曾与基辛格共事过的驻华大使洛德,在20世纪80年末之后就变得更加具有批判性——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最重要的现实是,当接触政策开始的时候,“中国领域”非常小,每个人都在关注中苏分裂和越南战争以及当时各种不确定的因素。
曾与基辛格共事过的驻华大使洛德
现在,经过四十年的接触政策,这个领域变得更大、更复杂,有商界的人,更多的还是非政府组织和智库里的人。中国几乎影响着我们社会的方方面面,因此,现在要达成共识也就困难得多。最后,老一代人见证过与中国(以及与朝鲜和间接的越南)发生战争的代价,年轻人(特指年轻一代的中国问题专家)成长起来的时代是这些冲突的代价早就被遗忘的时候。我有时认为,中国和美国的一些年轻人并不完全明白我们两国之间(如果)发生冲突实际上意味着什么。我也需要再加上一点的是多个民调显示现在两国的年轻人一般比老一代人对对方国家存有更正面的看法。总之,现在中国领域的专家的情况大不相同——但世界也不同了。
没有能力单打独干,美国需要“朋友”政策
问:在您几年前著名的《临界点》的文章中,您提到“从根本上说,美国必须重新考虑其首要目标,中国必须重新衡量自己的实力及与之相称的权利。”您的这个“处方”还适用于解决目前处于低谷的中美关系吗?
蓝普顿:是的,我认为对目前的情况更有效。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美国人都谈到在亚太地区跟志同道合的国家建立联盟的必要性,这间接地承认美国需要朋友,美国根本没有能力和意愿单打独干。但现任华盛顿的政府所做的实际上是很武断地疏远了我们的朋友,不管是韩国,日本还是其他国家。因此,我们需要与有限资源以及需要朋友这两个事实相匹配的可以执行的政策。至于中国,北京以其强势的行为疏远了朋友。中国现在需要一个比邓小平时代更安全的外部环境,来应对复杂的内部环境。我认为,中国和美国都不应该继续沉迷于各自的实力,都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彼此合作和做朋友的必要性。
中美关系将面临消极且代价昂贵的不确定时代
问:为了回应《中国不是敌人》的公开信,美国一批鹰派人士也发表了一封公开信,呼吁特朗普政府采取对抗中国的政策。这是不是显示美国的对华政策还远没有解决?
美国百名专家学者及政商界人士曾于7月初在美国媒体上发表一封题为“中国不是敌人”的公开信,随后不断获得签名支持
蓝普顿:在我看来,说美国(消极一面)的对华政策“已经解决”并不是合适的表达方法。根本上,由于利益集团的此消彼长,对中国看法的变化,领导人和客观条件的变化等因素,美国体系中很少有“一劳永逸解决某问题”的情况。与中国的接触政策持续了四十年之久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既然作为首要的指导性的“接触”政策已经不复存在,那么也就会存在围绕引导性政策的斗争。中国和美国能否在前进的道路上达成一些建设性共识?目前,中国与美国之间达成一个新的富有成效的共识的可能性很小。眼下,我们两国在国家层面的大多数对话渠道都是无法运作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担心我们将面临一个消极且代价高昂的不确定时期,而且这个情况不会随着美国政党的更迭而改变。
问:在中美两国的各种挑战中,哪个挑战让您最担忧,对两国关系最具有破坏性?
蓝普顿:最危险的挑战是两国首都以及两国许多普通民众所持有的、且不断增强的一种信念,那就是在国家政策问题方面,每一方都在努力使对方国家的生活更加艰难。中国或美国都不再存有对对方的好意。
蓝普顿简介:
斯坦福大学亚太研究中心资深研究员,曾任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主席十年,先后创立了美国企业研究所的中国政策项目、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中国项目并担任中国研究系主任,曾担任过致力于亚洲发展事业的亚洲基金会的董事长。
作者:蓝普顿、张涓(中美印象网站执行主编,采访、翻译)
编辑:袁琭璐
责编:李念
来源:据《大国策智库》,略有删节,标题为李念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