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艺的感知》:分享天光和水泥间的清甘滋味

2019-11-22信息快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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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技艺的世界是个奇妙而精彩的世界,当你进入这个世界,充分吸收、感知时,精神往往得到极大的满足。但这种感知、欣赏以至满足的过程和感觉却很难为外人道。听到好听的音乐时,看到震撼的照片时,折服于舞台魅力时,沉醉于影像世界时,感叹于工匠精神时……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上海教育出版社近期出版的《技艺的感知》通过眼、耳、身、口、意的分类,向读者展示了各门类技艺精彩而又彼此联通之美。其中所品评的许多作品未必常见,却各有独到之处。

>>>《技艺的感知》试读

天光和水泥间的清甘滋味

詹湛 / 文

了解艺术市场的朋友一定知道,虽然摄影作品在拍卖市场上的价格远远不及绘画或雕塑那样的“土豪”,但精美的摄影出版物向来是这门艺术里最华丽的信心产品。

摄影师范毅舜有一册用镜头记录拉图雷特修道院的《山丘上的修道院》,印刷很美,排版也棒极了,我端在手里时甚至有点奢侈得手足无措的感觉。

我一直喜欢看建筑摄影。印象较深的好像是哪一年在莫干山路M50的EPSON工作室,日本大画幅摄影艺术家原直久的佳作让我一震,他黑白两色的大画幅有着严肃细密的肌理,极其宁静而有诉说感,是对“欧洲厚重历史的细节”一次惊人真实的还原。

而据我所知,现代建筑却又与欧洲传统建筑不同,走过特别多的弯路。

工业社会早期的建筑,其实有过一味追求“庞大”的历史,即人们口中的“巨构”,但须知电梯、灯光照明、排水、通风和空调系统都要完备才行。1900年前后的夏日,白炽灯照明的高楼内如同火炉,问题迭出,直到1940年代的冷光源诞生,情况才好些。为此美国人还发明出一个有嘲讽意味的词:“密歇根大道悬崖。”20世纪初的作家把曼哈顿的钢铁丛林幻想成了瑞士的山谷:“它南面的身姿是如此高拔和宽阔,就像阿尔卑斯的绝壁,那上面时时抛下雪崩,跑向匍匐于脚底的村落和村落的制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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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有人讪笑,无限扩大的单体建筑就像“一张太大的煎饼皮包不住里面的馅儿” 。

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在世界各处被频频复制)的马赛公寓是一张太大的煎饼皮吗?我不懂建筑,不敢下定论,不过起码,他的这座拉图雷特修道院完全不是。

全书带给我感触的段落很多。例如隐匿在大教堂之下的地下教堂,像是别有洞天的闭关室;比如富朗索瓦·穆尔内在教堂里悬下一段银色的霓虹灯作品,几如可窥天机的星云,大教堂门上无形的光之十字架,还有马蒂斯(Henri Matisse)在教堂上所绘的简洁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耶稣受难图》……当涉及生活于其中的人时,同样和这座生命力盎然的建筑类似,不如我们设想里的冷冰冰:阿兰神父勇敢的新教堂计划,曾是音乐家的修士多米尼克弹奏管风琴,修道院招待身无分文的阿富汗难民,以及皮耶老神父捎带给北非青年那一包故乡的土壤,则是满满的乡愁与慈悲之味。

某种程度上,修道院的物质单调性正是要对症治疗“无聊、易变、焦虑”的现代病的。朗香教堂坚持不设暖气,以“冻若冰窟”形容之;两位神父在山丘庭院挖掘采收小小的胡萝卜,镜头下太像是维吉尔牧歌中所唱的场景。而作者说,他在拉图雷特修道院下榻的房间里“除了一张书桌,一个小橱,一张单人床,再放不下其他东西”。

我们现代人“若不是精神病发作,几天下来也许能与自己相处了”。又比如,在修道院顶楼的阳台上与夜空繁星对谈的那一幕——他说:“再先进的数字器材,又怎能捕捉到那月光、森林、唧唧虫语?”

这一切,好像都应该归功于勒·柯布西耶。真的吗?

读了历来那些伟岸逼人的建筑图录,不由让人生出一种好奇:建筑是科学吗?我想,大部分时间里,科学(如生物、天文和数学)是基于确定的东西去认识那些不确定的东西,而艺术,则更多地基于不确定的东西去验证那些确定的东西。建筑设计纵使再严格,其实也饱含着后者的精神,尤其当它升华为艺术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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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另一个无奈的事实是,再坚固如铁的建筑也有腐朽的时候,正如再恢宏的精神也有被翻盘的可能。更彻底地说,世间万物,金字塔也好,曼哈顿的钢铁丛林也好,不朽的物质经由精神的流动而腐朽;而著作、理论或教导,某一历史时期的不朽精神也难免经由物质的流动而淡弱;物质与精神兼似不朽的,千载弹指,难免虚空。

那么生命究竟还有无求索的价值与必要呢?非要说的话,我想还是有一个的。

书的尾声提到了作者20年前在拉图雷特修道院经历的一个清晨:“黑夜与黎明之际,天地有一段时间全然无声,这寂静中,大地像是回到了宇宙形成前的母胎。没有风,没有光,没有声响,太初……突然,一只早起的鸟儿刺破了万籁皆寂,地平线外的一丝蓝光撑开天地的沉重眼帘。鸟啼声中,宇宙庄严地日月更替。人间的一天常这样开始,可惜知道的人不多。”

一毫微刹那的光。不管是忠实信着神的阿兰神父,还是持无神论的勒·柯布西耶,毕生不都在以迥异的方式求索着这个吗?

物质上可以速朽,精神上也可以速朽,它们不会再来,也不必再来。那一瞬的光本身虽什么也“不是”,但足能洞彻十方,把一些“是”的东西照得明明白白。如果在拉图雷特修道院无数个日日夜夜之后,求到了这么一束光,我想再辛苦的生命也不觉得亏。

所以,摄像镜头所摄出的不是勒·柯布西耶,也不是拉图雷特修道院,而是摄影者自己。而我们,也像当年的纳喀索斯一样,在平静如镜的湖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却懵懂不知,又在各式的所见中映照出了自己的所想。正如最初邀请作者前往的老神父对他所期冀的:“以你的艺术之眼,来瞧瞧这座建筑!”伟大如勒·柯布西耶者,可以创造它;优秀摄影师如范毅舜者,可以记录它;而不济如我的大小读者,也可从中分得一份清甘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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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詹湛

编辑:卫中

责任编辑:王彦

*照片均为范毅舜摄影作品《山丘上的修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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