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费2年500万纪录片无人问津：“这是为足球梦想埋单”

让足球教会孩子们如何获得成功，更应教会他们如何从失败与挫折中走出，日本足球对足球少年们潜移默化的影响打动了庄众。在他制作的《东瀛追球》　中，对全日本高中足球锦标赛着墨颇多，星稜高中正是这样一个从挫折　中成长的典范:2015年他们创纪录地夺得了赛事冠军(上图)，而一年前，这支位于日本北陆一隅的高中校队却品尝了在决赛失利的苦涩(下图)。均东方IC

前年深秋，当国内体育圈为国务院颁布关于加快体育产业发展的46号文件而狂热时，远在日本的庄众却挤不出太多闲暇为之兴奋。为了通过镜头探寻日本足球崛起的根源，这位独立制片人每天睁开眼都需要面对不断因意外而改变的拍摄计划，还有高昂的生活与拍摄成本所带来的现实压力。

从“辽小虎”时代的辉煌到日后的渐渐没落，庄众有着难以言喻的足球情结，他曾亲眼见证了家乡足球令人唏嘘的巨变，也时常因为国足的每况愈下而感到沉重。闲聊时，他能熟络地谈论起每个曾改变中国足球历史的名字与其背后的故事。直到那一刻，你才会倏然明白，为什么唯有痴迷如他，才能拍出这样的纪录片。

两年时光、500万元投入，一点点运气和一颗赤诚的心，这是庄众在拍摄　《东瀛追球》　时所付出的一切。纪录片从来无法成为盈利的工具，只是，成片后无人问津，最终只能以近乎免费的形式交由腾讯体育播出的结局，也实在令庄众有些始料未及。对于曾制作过　《无人驾驶》　等电影的庄众而言，此番解码日本足球的壮举算不上飞蛾扑火般的尝试。如其所言，“这是为足球梦想埋单，但失去的钱也能通过拍摄商业片赚回来。”然而，对于资本市场近乎狂热的中国足球而言，庄众与　《东瀛追球》　所遭受的冷遇，却不得不令人心生感慨。

感动日本足协的长信

在最初的计划中，庄众团队的脚步本该遍布阿根廷、英国等多个足球强国，但合作方的撤资留给了他一道并不算太难的选择题。“同样的20年职业化改革，近邻日本足球的崛起比南美或欧洲球队更具可比性。”算上在日本找来的当地拍摄组，庄众团队只有区区三个拍摄组，却要探访从J联赛、天皇杯、联赛杯、高元宫杯的职业足球体系，到全日本高中锦标赛、草根足球俱乐部的民间体系这一整条日本足球生态链，不间断的辗转串联起了庄众的整个日本之旅。

奔波的疲惫之外，版权的纠葛更让人沮丧。在日本足协内部有着极其复杂的人际关系与派系壁垒，也让争取到高中锦标赛混合采访区拍摄权的庄众团队屡次碰壁。“他们并不理解，为何一个中国人愿意花费如此多的精力去拍摄别人家的比赛。”即便穿上了象征着拍摄权利的背心，庄众依然多次遭受到了“双重标准”的无理拒绝。所幸，美妙的故事总有意外的转折。

时至如今，庄众的微博上依旧留存着彼时他写给日本足协的一封长信。长信中，庄众并没有过多提及未来的拍摄计划，只是用大量的篇幅将内心“让更多中国人了解日本足球”的初衷写进信中。透过那封长信的字里行间，能轻易读到庄众彼时的急切与不顾一切。用他的话说，“越是到这种没有选择的时刻，人就越是会坚定地走下去。”

那年元旦，于大阪举行的日本青年俱乐部杯赛出现了难得的冷清场面。冷雨天中，看台上的观众寥寥，球场边除却雷打不动的转播机位，其余日本记者都已躲到了雨棚中，唯有庄众的摄影团队依然默默坚守，忠实地记录着球场上的每一帧画面。他们之中没人意识到，曾苦苦追寻的东西正悄悄来到他们身边。一把撑起在摄像机上方的雨伞，一声“已了解你们的用心”，身在现场的日本足协官员说，即便在日本也从来没人如此系统地记录过自己的足球体系，“或许NHK和NTV该给你拍一部纪录片。”

整个日本之旅，庄众总有些“幸运”的奇遇。因为大雨中的坚持，他成了百年以来首位亲手记录下全日本高中锦标赛决赛的境外人士;因为对于足球运动的热爱，他在异国他乡邂逅了太多转瞬而逝的美丽画面。

耐心守望的记录者

纪录片从来不是客观世界的真实还原，即便只是片段的剪辑也难免夹杂着制作者情绪化的理解。庄众并非例外，但他有自己坚持的底线。“《东瀛追球》　里没有刻意安排的镜头，尽管这在纪录片拍摄中很常见。你从来无法预见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与体育一样，这就是纪录片的魅力。”

当人们谈论这部作品，松山北高中学生田中宏武的鞠躬总会被一再提及。在输掉了人生最后一场高中比赛后，这位即将走入象牙塔的少年不顾周遭的凄风冷雨独自留在场地中央，时而跪地痛哭，时而缓慢前行。在经历了30分钟的缓慢挪步后，谁也没有料到，已走到场边的田中宏武突然转身，朝着空荡的球场深情地鞠了一躬。那时，场边的球迷与媒体已走了大半，唯有莫名从场边被赶上看台的庄众团队忍着眼眶打转的眼泪，完整地记录下了这一切。在庄众看来，这是他根本无法预知却又绝不能错过的场面，而他所能做的就是不厌其烦的等待。

从职业队的选拔方式到民间培训机构的资质认证，《东瀛追球》　系统地还原了在日本培养一位优秀职业球员的整套流程，但片中提及最多的却是普通人的成长。“在日本有4717所高中，每年有数十万小球员参加锦标赛，大多数人都需要学会去面对失败，足球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一种教育。”他们曾多次走进当地足校某位小球员的家中，如旁观者般手持摄影机与其长时间共处，只为捕捉那些关于足球如何让孩子在生活中变得独立，在与父母相处中变得成熟的细节。在那个极度重视隐私的国度，这也同样并非易事。“为了拍摄孩子在操场上训练的镜头，学校需要召集所有老师开会决议。为了到孩子家中拍摄，我需要一遍遍表明我的意图。”

梦想与现实的落差

在踏上前往日本的飞机前，庄众早已在友人案头的书中对日本足球崛起的原因有所耳闻。他知道那里有拥有百年历史的传奇的全日本高中锦标赛，却并不知道自己会见证失利者是如何通过赠送千纸鹤祝福胜者，更无从预料主教练因车祸缺席决赛的星稜高中能奇迹般地夺得学校历史上的首冠。

对于庄众而言，这无疑是一场充满着意外与惊喜的旅程，但故事的收尾却似乎不如过程这般美好。尽管获得了孙葆洁、徐阳、徐亮等圈内人士的一致赞赏，却没人愿意为这部倾注了庄众大量资产与心血的作品埋单。而在版权以近乎免费的形式给予腾讯体育后，这部纪录片的表现也有些高开低走———前两集点击量总计近50万，但随后十集的点击量却再也未能实现单集过十万。过于频繁的分集让整部纪录片有些支离破碎，而集间冗长的广告则时常会令观者感到出戏。

“这是我最初没有预料到的，但对我来说，这段故事已经过去了。”在庄众的日程表中，下一站将与足球无关，“这是一部关于极限运动与旅游的VR(虚拟现实)　纪录片，任性过后要重新对自己的生活负责了。”庄众从来没有希望　《东瀛追球》　能为自己带来经济利益，但同样他也没有指望中国足球会因此产生巨变。“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做了一件对中国足球有些意义的事情，让大家看到了我想展示的东西，我想还会有其他人也在用不同的方式在努力。”

不求回报的耿直，事在人为的执着，对于如今国内这个强调资本运作、为夸张的市场估值而疯狂的足球环境中，更多如庄众这般努力而又率真的人，或许才是职业化过程中最后的那块拼图。

报记者　谢笑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