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人茶话】叱咤风云飞将军

《飞将军蒋鼎文》

陈侃章著

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

1934年蒋鼎文一家于鼓浪屿合影

1955年蒋鼎文于台北与刘峙、顾祝同及钱大钧（从左至右）合影

朱云汉

《飞将军蒋鼎文》堪称难得一见的民国人物传记。作者笔触细腻、叙事生动、情节紧凑，具有很高的可读性；同时作者忠于史实、考证翔实、下笔严谨、力求客观，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该书主角蒋鼎文（字铭三），是在中原大战中屡建奇功而名震天下的“飞将军”，在对江西苏区第五次“围剿”中直击瑞金的红军“死对头”，在西安事变中临危不乱扭转乾坤的“好汉子”。他也正好是我儿时记忆中印象最鲜明、地位最崇隆、也最感念的长辈之一。

蒋鼎文先生是家父长期追随左右的诸暨乡长，也是我从小喊到大的“大蒋伯伯”。家父朱启芳君原来长期在警界服务，抗战胜利后在蒋鼎文先生的鼓励下，才从警界转入金融界。家父先出任四明商业储蓄银行郑州分行经理，民国三十四年转任西安分行经理，接替升任总行储蓄部经理的蒋鼎五（铭三先生胞弟）。1949年撤退来台后，由于四明商业银行在台复业遥遥无期，蒋鼎文先生乃安排家父参与“美亚钢管有限公司”的筹办，举家也因而从台北迁到建厂所在地的杨梅镇埔心里。

我三岁到九岁半在埔心居住的这段时光里，最期盼的就是每隔几星期家父带着家兄云鹏与我搭火车北上台北。通常出了台北火车站的第一个行程，就是直奔长安东路的一个日式大宅院去拜望蒋鼎文先生。大蒋伯伯与蒋伯母经常留我们吃午饭，有时家父还陪蒋伯母打麻将，我们两兄弟就席地而坐，紧挨着牌桌翻阅儿童读物。蒋鼎文先生的长子尚濂，自幼身心违和，大蒋伯伯曾一度安排他搬到我们埔心家中静养，跟我们比较亲近。

从小在我们心目中，大蒋伯伯是地位崇高的尊长。我深深记得他魁梧的身材，威严的仪表，但对我们小辈讲话永远是轻声细语、和蔼可亲，很难联想到他曾经是统帅数十万大军的总司令，以及陆续主政福建、陕西与河南三省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封疆大吏。虽然我自幼就知道大蒋伯伯是“大人物”，但一直到年岁稍长，开始涉猎民国史文献与材料，才知道这位不世出的乡贤之彪炳功业如此不凡。

铭三先生的一生就是一部民国史的缩影。他自幼受辛亥革命感召而毅然投笔从戎。从讨袁、护法、陈炯明兵变到中山舰事件，他都亲赴于历史关键时刻最危险的前线出生入死。他很早就被网罗至广州大元帅府参赞军务，献身于孙中山先生的革命理想与国家统一志业。他为参与黄埔军校创设而自愿连降三级，重新从中尉区队长最基层干起，但很快就得到校长蒋中正的器重。他在第一次东征时，率团与陈炯明部队激战而身负重伤；在北伐战役中，挥兵直捣孙传芳主力部队；在“蒋桂战争”中，重挫桂系部队；在“蒋冯战争”中，突击唐生智部队，一举突破冯玉祥防线部署；在“中原大战”局势最危急时刻，率部奔袭陇海、津浦两线及其中间地带，不停奔驰于东西各战场，全面扭转战局，最终导致冯阎两部饮恨败北，“飞将军”之美誉就此不胫而走，名震天下。

他一生栽培过无数高级将领，亲自带领过陈诚、胡宗南、汤恩伯、李延年等抗战名将。西安事变中，他被张学良与杨虎成扣押，但处变不惊。他凭借蒋介石对他的完全信赖，以及颇有私谊的张学良对他的敬重，成为千钧一发时刻蒋张之间唯一共同信任的沟通桥梁，蒋介石与张学良都同意派他由西安飞南京，带去蒋介石给宋美龄和何应钦的手谕，化解了一触即发的危急形势。紧接着，他又陪同宋子文、宋美龄和外籍顾问端纳返飞西安进行谈判，成为促成西安事变和平落幕的历史功臣。

我在两年前北京大学附近的万圣书园书架上，首次翻到陈侃章先生所著《飞将军蒋鼎文》，眼睛为之一亮。因为这样一本叙述蒋介石“五虎上将”之一风云故事的长篇传记能在大陆出版，并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刊行，十分难能可贵，在几年前更是难以想象。因为蒋鼎文曾是红军不共戴天的死对头，曾多次率军“围剿”在江西苏区的红军，最后直击红军的老根据地瑞金；他的手下曾捕获并处决中共缔造时期重要领导人瞿秋白；红军经长途跋涉进入陕北重建根据地之后，蒋鼎文又被任命为西北“剿匪”前敌总司令，负责督师围剿陕北红军。

陈侃章先生的这本书，有力地扭转了过去诸多历史连续剧与抗日电影中对铭三先生极不公正的形象刻画。陈先生二十多年前即开始构思这本书，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与胆识，因为长期以来国共内战的阴影笼罩着民国史研究。可以想象，陈先生从着手收集材料、整理文献、进行访谈，到斟酌下笔、数易其稿，然后让书稿通过层层审核，再到正式出版，必定走过一段崎岖的道路，也必然历经艰辛。

从2005年连战先生以中国国民党主席身份访问大陆，开启两岸政治和解新页之后，中国大陆近代史学界的研究风气出现明显调整，不仅开始以比较正面的角度看待国民党军队在抗日战争中的地位与作用，即使是最敏感的国共内战历史，也有比较宽广的空间让学者从尊重历史事实、让史料说话的立场出发，从事比较客观、公正的研究。尤其在美国胡佛研究院保管的蒋介石日记对学者开放使用之后，民国史研究在中国大陆蔚为风气，成为近代史的显学，各种专著经常挤入畅销书排行榜。陈侃章先生这本呕心沥血之作，也唯有在两岸关系跨入新阶段的和缓氛围中得以顺利问世。

陈侃章先生是严谨的文史工作者，也是对民国史研究有热忱的民间学者。透过他洗炼的文字与扎实的历史考证，一位曾在民国期间叱咤风云的飞将军、闯荡天地的好汉，神龙活现、轮廓鲜明地呈现在读者眼前。这本书不仅弥补了我个人对这位曾呵护我的长辈之生平了解不足的遗憾，更为民国史补上了一部不可磨灭的人物传记。

（本文作者为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北京大学“大学堂”学者，主要著作有《高思在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