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刊博览】“猎书客”的二十年淘书记
《淘书路上———韦泱淘书札记精选》
韦泱著
上海远东出版社
屠格涅夫著、马宗融译《春潮》
《米谷漫画选》
作者以淘书札记的形式,将二十年淘书体验、经历细述缕分,不但写所得版本特色,写书与人的轶闻,还写出了淘书的经过,甚至淘书过程中的“拣漏”或“走眼”等等,写出了对各类旧书的感悟心得,以及旧书市场点点滴滴的兴衰往事。作者以一种纪实的笔法,写真实的旧书现状和淘书人的心态。作者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在追寻旧书蕴含的人文脉络,真实地反映旧书业的现状,亦显现出一个淘书人无限眷恋的爱书情结,并与读者分享淘书的乐趣和经验。
《春潮》初识马宗融
今日是端午小长假的第一天,天气不错,想到多伦路上“小陆子书画店”陆志强先生,曾在微信中向我索《藏书报》样报,上刊拙文《旧梦重温多伦路》,有涉他的内容,遂去多伦路走走。在多伦路的东端,即是“源宝楼”下的旧书摊,摊位一端,见一大堆旧兮兮的书刊中,得四册旧书,三册为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版物,如《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歌谣集),王亚平的《中国说唱诗》,袁鹰的《江湖集》。袁鹰是著名散文家,他早年创作过不少儿童诗,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即是儿童读物 《丁丁游历北京城》,也出版过儿童诗集,但新诗集还是第一次见,真令我喜出望外,又不能喜形于色。这亦淘书的定律之一。
要谈的是一册民国版书,屠格涅夫的小说《春潮》,马宗融翻译,文化生活社于民国三十四年四月渝一版,三十五年沪第一版。也就是说,我所淘得的是1946年抗战胜利后,出版社迁回上海出版的本子。屠格涅夫(1818—1883)生于俄国一个贵族家庭,被列宁称为“著名的俄罗斯作家”,也是中国读者最受欢迎的外国作家之一。此书写于1817年,从情节上看,似乎只是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作者在游历法国时,在一家糖果店想坐下喝杯柠檬汁,适遇店主的女儿求助,请他帮助抢救她那突然昏厥的弟弟。女郎美丽的面容,使他产生爱慕之心。只是由于匆匆离去,爱情的种子未及萌芽便夭折了。这成了三十年后,作家屠格涅夫创作《春潮》的蓝本。小说的开头与这段经历别无二致。小说中外表与内心都美丽的少女杰玛·萨宁这个青年贵族的“多余人”虚弱性格,甚至波洛索夫太太这个外表华美、内心丑恶的坏女人形象,都刻画得极为成功。这部小说,打动了俄国人,也打动了我国翻译家马宗融(1890—1949)。对于译者,我本不甚了了,查阅相关资料,不得不敬佩他的文笔与性格。马宗融早年留学日本和法国,归国后先后任教复旦大学、广西大学、四川大学。1947年到台湾大学任教,却因对现实不满,过量饮酒而致重病。好友巴金获悉后,劝他养好病再回上海,他执意立即回来,说“死也要死在上海”。拖着病体,在友人的帮助下,于1949年回到上海,不料病情加重,不幸去世。他的妻子罗淑,也是作家、翻译家,先他而逝。巴金收留了他俩的一对儿女。巴金写过《怀念马宗融大哥》,文中说:“他是对我最好的一位朋友,他相信我,要是听见别人讲我的坏话,他会跟别人打架。”可见巴金与他的友情至深。上世纪三十年代,马宗融刚从法国归来,就在索非的家里与巴金第一次见面,两人一见如故,成为挚友。他在教学中,在翻译左拉、翻译介绍法国文学中,包括妻子罗淑的创作与翻译工作,都得到巴金极大的提携和帮助。可惜他去世过早,以至现在不大有人提及。
我今日到这家书摊真来巧了,摊主刚收来的这堆旧书,扉页上大多写有“张鸿翔”之名,以及购书日期。他是山东蓬莱人,建国后在上海中福会儿童艺术剧院任作曲,是国家一级作曲家,他曾与上海歌剧院陈本洪完成《白毛女》总谱的配器工作。而他的儿子张堤出息了,是中央音乐学院小提琴教授,多次在国际比赛中获奖。不知张鸿翔这些曾经一本本购藏回来的音乐专业书,怎会星散地摊。想想二三十年之后的我,以及这些书的归宿,不胜茫然。
图画书中解暑意
晨五点到文庙,不多时,T恤衫全被汗水湿透。暗忖,今天遇到“热老虎”了。当晚获悉,今日温度达到三十六点五摄氏度,是今夏第一个高温天。
今天可以说说几本画册。首先见到的是《米谷漫画选》,品相尚可,前后完整。摊主开价一百五,我一口咬定一百元。摊主无奈地笑笑,算是认可了。同样的书,我曾淘过一册,品相稍差些。以往常常因已淘得,就不再购入。其实不用怕重复,复本中自己留下品相好的,流出稍差的,可与人交换,也可让拍卖行拍出。我曾写过《米谷的漫画》一文,仍想再说一说。此书由大众美术出版社出版于1949年11月,是米谷的第一部漫画集,也是解放后国内第一部漫画集。此书由四位画坛大佬主编:江丰、陈叔亮、野夫、陈烟桥。米谷写有《后记》,他说:“1947年12月以前的作品,全部在当时焚毁了。这里是我从1947年12月以来作品的一小部分,现在凑成一册,作为我个人的小小纪念。这里的作品,大半是留居香港时所作的,为了要配合当时的报纸新闻,所以时间性很强,在今天看来,已是隔日黄花了。”此书共选漫画九十一幅,第一幅《同心协力挖蒋根》,刊于1947年12月香港《群众》周刊,最后一幅《走错了路》,1949年9月16日刊于上海《解放日报》,这幅漫画的画面中,是一大堆人跟着红旗走康庄大道,唯有一人朝路旁“贪污腐化”的“深渊”走去。联想现在,倒还有现实意义。这些画,都作于民国年间,都是配合进步报刊,揭露社会黑暗。漫画与杂文一样,都是现实性、战斗性极强的文艺载体。当社会状态发生转变后,漫画的功能也发生了转变,说白了,就是不重要了,不吃香了。时下,国画、油画、版画等在拍卖场上争相竞价,漫画还登不了拍坛,卖不出好价。年轻漫画家纷纷改换门庭,画起了国画。盖因社会的价值取向不同了。如果米谷地下有知,不知他该作何想。
《花鸟画技法》一书,我亦曾淘及过,但今日所淘书品甚好,彩色道林纸插图亦多。作者是黄若舟,在《前言》中他说:“今天我们应该潜心研究传统的优秀技法,以造化为师来创造出富有民族风格而且具有新的思想感情的绘画艺术。”此言深得我心。现在的国画,已浮躁到不能静下心来认真研究绘画传统了,更谈不上有序渐进地加以创新。最早知悉黄若舟名字时,不是关于画,而是钢笔字。我中学时先学钢笔正楷,而后偶然看到《汉字快写法》,就购来临写。其实这就是钢笔的草书,后来能识得毛笔草体字,正是得益于《汉字快写法》呢! 作者生前是上海师范大学书画教授,我先后收藏过他的字画各一幅。可惜,在上海画坛,一直没人把他当回事,他的书画在拍卖场上,也一直于低区徘徊。今日淘书,天虽热不可耐,却颇有收获。一堆书中多花花草草的图画书,煞是好看。
拣漏的民国版书
今晨五点不到,就早早到了文庙路。前此出差甘肃河西走廊十天,中间错过了一次文庙淘书,仿佛“小别胜新婚”似的,显得猴急了。当然,文庙没因我少与她亲近一次,就不待见我,就不给我淘书的良机。她依然待我不薄哪!
路过一地摊,见一淘者手里拿着一旧书,与摊主在讨价还价,摊主说虽缺了版权页,但是民国版,坚索三十元。淘者只得放下书,怏怏而去。我乘势抓起书,看书名是《挪威短篇小说选》,下面是“商务印书馆发行”的字样,看纸张就知是民国版。封二有一蓝方印,文字为“文粹图书馆,购者魏鸿钧,日期1947.2”。而译者古有成的《后记》落款日期是“民国十七年十一月于上海”。那么可知,此书至少是1947年2月前出版的。此书以同样书名,曾编入王云五主编的“万有文库”丛书。译者曾与周作人、戴望舒、胡适、鲁迅、伍蠡甫、许天钦、胡愈之、许霞村等翻译出版过北欧小说名著《爱情的面包》。挪威是北欧小国,很少有文学作品翻译到中国来。此书选小说十六篇,前面有原编者《引言》,后面有译者《后记》:“我译本书总在上午精神充足的时候多,有怀疑的处所或难句难字,大概在下午或晚间跑到东方图书馆去参考,务期得到一个解决。本书译者对于本书尽了他现在的能力,但是将来如他自己发现,或读者发现而不吝赐教其中的错误时,译者很愿意有把本书修正的机会。”译者如此诚恳谦虚,读者自然充满敬意。译者万有成可能是其笔名,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期识者有教于我。
确定是民国版,我心中便有“意在必得”的一刹那豪气。我继续与摊主讨价还价:不要咬牢三十块了,这个价没人要,前面那人不是走了么,二十吧?摊主略一停顿,想想说加一点二十五吧。正中我下怀,成交可也。
顺便要说的是遇到书商周海明。我低头只顾看地摊,他先唤了我,随即递我一册没封面的小册子,我打开一看,是圣经内容的手抄文字,每页一段,配一张黑白照片,这倒罕见。从文字上看,写的是繁体字,那就至少有半个世纪以上的时间了。小周说给您吧,上次多收了你的钱。一圈下来,见一摊位上有十六开精装本《1961人民手册》,正欲去取,小周眼疾手快,先取了递我,说“这也送你,这里书我全买下了”。嗨,前次见他的摊位被别人“一枪打”,今日他将别人的摊位“一枪打”。这真是文庙旧书市场的一大奇观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