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人茶话】美国的补丁

■陈尚君

1940年春，罗斯福总统执政已经八年，大萧条以后的美国经济已经得到很大改善，美国人民尝到了新政的好处。另一方面，战火蔓延欧洲，希特勒纳粹势头正盛。美国虽然一再表述不参战的立场，但任何人都能感到世界大战迫近美国的恐慌。

四年一度的美国大选又开始了。从开国总统华盛顿开始，一人做两任已经成为惯例，无论罗斯福民主党内的同僚，还是对立的共和党，都认为罗斯福任期已满，应该有新人出现了，但罗斯福就是不表态。后来有人分析，罗斯福想结束总统生涯，安居乡间，撰写回忆录，新政的成就足以奠定他的历史地位。他希望休息，毕竟他残疾的身体已经消耗太多了。另一方面，他也想巩固新政，改造民主党。另外，世界大战也提供了美国未来全球地位的良机，稍有不慎，也有倾覆的可能。民主党内的主流希望他连任，共和党更拿出历史惯例来说事。但罗斯福就是不表态，一是他下不了决心，再是他知道轻易表态会引来无数反对之声。

直到芝加哥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举行，他没有去，但党内的亲信制造了一系列舆论，让他顺利获得提名，得到十分之九的选票，他才通过电话向大会发表电话讲话：“由于一种压倒一切的国际危险，所有的私人计划，所有的私人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都已经被置之度外。在国家面临危险的情况下，所有能够为共和国效劳的人都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为国尽力而为。”“我的良心不允许我拒绝要我为国效劳的请求。”

这时所有人方发现，第三任并不违反宪法，罗斯福以四百四十九对八十二选举人票大胜。失败的威尔基也很有气度，此后曾作为罗斯福的特使，访问战时的重庆。

1944年再度大选，已没有人怀疑罗斯福连任，但油枯灯将灭的罗也自知将不久于人世。“我真不想再竞选了。”这是年初的表态。“我内心的一切都在呼唤我回到赫德森河畔的家乡。”但欧洲在决战的最后关头，大局未定，他只能保证，如果人民下令，仍会如军人般效劳。副总统选举竞争激烈，最后出线的杜鲁门对此兴味黯然，仅在罗丢下狠话后就范。美国的副总统就是储君，备位而不参与机密。罗在第四任不足三个月就去世，从未进过作战地图室的杜鲁门接任后，出色完成了欧洲完胜、成立联合国、迫使日本投降以及世界战后重建等事务，在1948年连任成功，并在1951年批准第二十二项宪法修正案，规定美国将来每任总统任期最多两届，坐实了约定俗成的规定。据说政绩出色的里根总统，对此颇有烦言，但也无可奈何。

因为肯尼迪遇刺而侥幸继位的约翰逊总统，任内签署第二十五项宪法修正案，规定在副总统无法履行职责时，其补任须经国会批准，履行具体的法定应用程序。美国总统真是危险度很高的职业，到奥巴马为止的四十四任总统，遇刺身亡的有1865年林肯、1881年加菲尔德、1901年麦金利、1963年肯尼迪，病故有1841年的哈里森、1850年泰勒、1945年罗斯福，多达七位。约翰逊之修法，完善了副总统补位的程序。他的工作不久就显示了必要性。尼克松总统的第二任搭档阿格纽，涉嫌收受回扣，不得不辞职，继位的福特严格履行了补位的程序，得到合法的认可，次年在尼克松因水门事件辞职后，正当继任。

读了十几种美国总统传记，以及网罗所有细节的《美国总统全书》（[美]德格雷·戈里奥著，周凯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最感慨的是罗斯福承担的勇气和内心的挣扎，以及杜鲁门截断的果决。如果罗斯福顾忌清誉而退让，世界真可能是另一番面目。如果一个人可以无限期的执政，显然也不符合美国的建国精神。

美国宪法成稿于1887年，两年后生效，选出首任总统，执行中方发现多有未精密处，华盛顿任内一下子修正了十条。其后二百多年，方陆续修正十七条。宪法不断加补丁，使其更精密完善，是美国稳定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