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怡:等我百岁时,再来看我的新片
1月31日,秦怡在亲友陪伴下度过95周岁生日。切蛋糕时她说:“我先要向自己‘开刀’,一直创作下去,一直拍下去。”陈钢摄
报首席记者 王彦
昨天,秦怡度过了她的95周岁生日。切蛋糕时,老艺术家说得郑重其事:“我先要向自己‘开刀’。”旁人一愣,她接着道,“我要一直创作下去,一直拍下去。这样,等我100岁时,你们再来看我的新片,我还和观众在一起。”
要一直创作一直演下去的秦怡,说自己“不够安分,总也停不下来”。
想约她采访并不容易。元旦前她的时间表上有几桩大事,第一是参加中国文联代表大会,第二是要完成陈凯歌新片 《妖猫传》 的全部拍摄……新年开篇后的日子排得更满,她先飞北京参加中国文联春节联欢会的录制,随后回上海,1月9日就是她自编自演的电影 《青海湖畔》 首映。转身1月 11日,她又现身深圳,在“中华文化人物”的颁授典礼上分享心得。终于回到家接受记者登门拜访,她张口第一句话便是:“我跟你一样急。”
老人家急的是时间不够用,“电影、公益、文代会、新年,一年里还有母亲节、党的生日,哪一样都跟我有关,哪一样都很重要。既然我身上还有让大家高兴的功能,那就多用这种功能为社会做服务吧。只是,我自己的剧本写写停停,创作的时间要靠挤”。
她有个朴素的价值观“只要活着,就要努力”
秦怡的家在徐汇区一栋老式公寓里,日常就她跟保姆两人同住。但实际上,家里人来人往,好像从未空荡过。那些被写进日程表里、有着飞行轨迹做备注的固然是大事,一年到头穿插其间的座谈会、见面会,同样少不了她。偶尔,还会有些地方来求几笔字。“就是不停转啊转,没有能静下来的时候。”她说真想一赌气把自己关起来,不闻窗外事,“可如果真停下来了,也会难受。我是个必须工作的人,要不是工作,我活不到今天。虽然,我说不好还能努力多久,但只要还活着,就要努力。”
这般朴素的价值观,只要稍亲近些的人都能真切感受到。前段时间,她请保姆给自己弄些梨汁清肺润喉,因为中国文联的春节联欢会上,她需要录制一段诗朗诵 《今天》。她担心嗓子出问题,“演员的天职就是把艺术的享受带给观众,我要是嗓子真不行,就不录节目了。别让观众觉得,演员怎么可以不努力就来表演。”
她说自己“稀里糊涂就到了90岁以后,稀里糊涂就演了很多角色”,靠的一直是很“笨”的方法———努力。她为电影付出的努力太多次见诸报端:90岁后,她开始写剧本。一边写一边演,“演到自己相信了,观众才能相信”。每天少则几十字,多则3000多字,一本4万多字的《青海湖畔》慢慢打磨而成。93岁时,她怀揣剧本亲上4000米海拔拍摄,每天从住处往返片场6小时,只能吃温凉的盒饭。剧组里有人佩服老艺术家把每部戏都当成自己的封箱之作来对待,秦怡闻声立刻道:“这肯定不是我最后一部作品!”
从高原下来,她又找回每天伏案写字的生活,一段抗战时期带着民间回忆的故事,在手里反复摩挲。秦怡承认“这本写得比较慢”,因为剧本里还有她妹妹的影子,常常写着写着就陷进了往事。写剧本间歇,去年下半年,她又出现在《妖猫传》剧组。那是讲述唐代传奇的一部宫廷戏,她在里面饰演一个老嬷嬷,跟着剧组辗转湖南等地。古装戏需要演员每天清晨不到5点就开始化妆。
起初,剧务人员还很忐忑,怕老艺术家太过操劳。但得到的回复是,“拍戏哪儿有不辛苦的,现在已经很好了”。于是,与她配戏的黄轩等人看到了这样“胆战心惊”的一幕幕———剧本里,老嬷嬷对贵妃忠心耿耿,屡次挺身维护;片场里,秦怡就照着剧本一次次倒地,倒下去后再由其他年轻演员一齐将她搀扶起来。那种震惊感,并不会随着次数增多而衰减,相反,会一次次增加老艺术家在年轻演员心里的分量。
还有些付出是大银幕上无法见到的。去年,她悄然飞了趟墨尔本,10多个小时的航班劳顿后,她依约为澳大利亚当地华人献演钢琴伴诵 《鲁妈的独白》。“那天主办方为了让我少走路,用轮椅把我推上舞台,推到钢琴边,我就站了起来。只听台下观众一遍遍喊‘坐下,坐下’。”秦怡回忆当时,“我知道大家心疼我,可剧本里并没写着演员这里应该坐着呀。努力按剧本演,这是天职。”
自我定位不太高,“我就是中国电影的老老影迷”
《青海湖畔》 首映仪式上,主办方特意播放了一段纪录片,回望两年多前老艺术家在高原上倔强的身影———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日子,她却身履险境。纪录片播毕,不息的掌声是观众最好的致敬。她本人却挥挥手道:“观众是来看电影的,不是来看我。我跟观众一样,就是个爱电影的人。小时候是小影迷,现在就是老老影迷。”
问她对电影痴迷什么? 她用一段往事作答:“我到今天还记得周总理点醒我的那些话。”众人皆知秦怡是周总理口中“新中国最美的女演员”,秦怡自己看到的是另一面:“周总理才是真正领我懂得演戏真谛的人。”那年她才19岁,一次去朋友家吃饭,席间还有一位她不认识的客人。那人问秦怡是在工作还是在学习,秦怡回答,“我在做实习演员,有时候在合唱团唱唱歌,没什么大意思,就是混混。”那人接着问唱什么歌,秦怡答,“当然是抗战歌曲”。“没想到,我一说抗战歌曲,对方马上提高了声音,‘那还混混啊,你想想,多少人、千千万万的人都在你们的歌声鼓舞下走上前线,这工作是多重要啊!’我听了觉得有道理。回家后细想,是什么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跑去问朋友,才知道原来是周恩来同志。”从此,秦怡年轻的心里种下一粒种子———做文艺工作不是“为活命”,而是“为理想”,这种理想需要内在强大的精神力量,而力量始终来自观众。“所以演员终身追求的理想应该是把自己从文艺中得到的一切感人的精神力量,再通过自己的演出给予别人。”
近几年,秦怡听到了不少关于中国电影的议论,好的坏的兼而有之,“听得最多的就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如何如何’,好像所有的艺术标准都是年轻人在制定。这是不对的”。就拿颜值来举例:秦怡家客厅的墙上,挂着不少剧照,有照片,也有油画,有20岁时的,也有70岁后的,但几乎都是正面照。“因为我研究出自己侧面不好看,颧骨到下颚的距离太宽。”她给记者比划着,“你看,我90多岁了还在乎外貌,这很正常,演员都想把最美的一面呈现给观众。但只有皮囊,却没有做好敢吃苦、能吃苦的准备,也是行不通的。现在说什么高颜值,但越是受人关注的,越该做好对艺术兢兢业业的榜样。”
临了,她对记者说:“我讲的事情有些未必正确。但我说的这些个人经验应该能听一听。因为,我已经活了90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