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丰毅：把自己放到暗处，用别人的光彩勾勒自己的轮廓

1980年代初，张丰毅因电影《骆驼祥子》被观众熟悉。祥子的台词不多，张丰毅用神情和形体展现其人生境遇。

在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中，张丰毅扮演的沙瑞金，往往以工作汇报和主持会议的形式展开故事，并没有大段完整的情节。张丰毅没有让角色损失存在感，也没有让其神秘化。

张丰毅的最新角色，是电视剧　《人民的名义》里那位空降汉东的省委书记沙瑞金。和其他几位主要演员不同，张丰毅是用他“见缝插针”式的演出，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的。

说张丰毅在　《人民的名义》　里的演出有如“见缝插针”，因为他和同样戏份极少的配角侯勇毕竟不同。尽管侯勇扮演的国家某部委处长赵德汉只有最初两集的亮相，却可以说是前两集的绝对主角。剧中，为了让这位深藏不露的贪官现出原形，侯亮平特意为他“设计”了三场戏。于是，侯勇借着家里的炸酱面、办公室的文件堆和秘密豪宅里铺天盖地的钞票，相对容易地就把握住了赵德汉身上的不同侧面，进而将属于这个角色的诸多层次一一展现了出来。

但这样完整的情节设计，在沙瑞金身上并不存在。甚至当沙瑞金在第一集匆匆接完高育良向他请示的电话之后，接下来好多集里，这个角色都没有再出现过。等到沙瑞金从各县市调研回来，他与其他角色之间的对手戏，往往也都是以工作汇报和主持会议的形式展开。换句话说，沙瑞金作为省委书记的身份，早就限定了这个角色能够给予张丰毅的表演空间。而导演李路在这部剧里的导演手法，又是习惯于将不同的场景切碎后再交叉拼接着呈现，这样一来，被切断的就不光是场景和空间，同时还有演员的表演和戏剧的张力。

面对如此限制，张丰毅既没有让沙瑞金这个角色损失任何存在感，更没有为了出戏而刻意让这个角色神秘化。这样的拿捏与分寸，其中的关键，恐怕还是在于时刻找准自己与角色的位置。

事实上，张丰毅作为演员出道的起点非常高。1980年代初，他第一个被观众熟知并记住的角色，便是与著名导演凌子风合作的电影《骆驼祥子》里的祥子。年轻的张丰毅作为整部戏的主角，和同样出道不久的斯琴高娃同台搭戏。然而想要演活这个角色并不容易，就连导演凌子风也曾经说，“虎妞随便一个动作，光着脚，趿拉个鞋，观众有兴趣；漱漱口，一喷，观众也有兴趣”，反倒是老实人祥子，既不好拍也不好演。

张丰毅在银幕上扮演的祥子，很多时候都是不声不响地跟自己较劲。电影开场，祥子的黄包车被军阀大官抢占了去，他也只是低垂着头，一路从城外牵了骆驼回来交差。等到他去曹先生家里拉包月，挺直了腰板往闷葫芦罐里存着买车钱，谁想到又被特务侦探敲诈了去。而当观众看到张丰毅扮演的祥子扑倒在床上闷声哭起来，虽然看不大清他的面部表情，但他颤动的身体就像那只被砸碎的罐子一样，一个“领略了一切苦处”的祥子，立刻在银幕上鲜活了起来。

张丰毅在《骆驼祥子》里每场戏的台词都不多，他却用不露声色的神情和富有变化的形体，将祥子这个角色不同的人生境遇展现得入木三分。而在张丰毅塑造的众多银幕形象中，最让人念念不忘的，或许仍是《霸王别姬》里的段小楼。虽然这部作品里，张国荣扮演的程蝶衣才是最光彩照人的角色；但如果没有张丰毅演出假霸王的那份背叛，自然也就不会有张国荣痴情到底的真虞姬了。

在《霸王别姬》里，可以说不仅是假霸王和真虞姬之间的对手戏每每令人惊艳，段小楼在花楼里替菊仙姑娘解围的那一场戏，同样堪称经典。在那场戏里，张丰毅扮演的段小楼与菊仙喝完订婚酒，忽地用茶壶猛然砸向自己的脑门，短短几个镜头间，张丰毅不仅动作干脆利索，他那时笑时怒、亦庄亦谐的表情本身，就仿佛是蒙太奇一般，完全主宰了整场戏的节奏和方向。

尽管张丰毅有着京剧演员的功底和在多部影视剧担纲主角的经验，但他其实并不是那种特别擅长舒展起肢体，将所有细节和张力都摊开来的演员。例如在1990年由他主演的《龙年警官》里，导演黄健中曾将抓捕逃犯、处理家庭危机和意外恋情等几条线索，同时安排在了张丰毅扮演的刑警傅冬身上，并且还设计了不少重头戏来让他施展拳脚。但对张丰毅来说，最适合他的表演恰恰是要将那些肢体动作、内心活动，统统修炼到表情与神态的变化之中———当他牵动法令纹发笑，对手会感到害怕；当他沉下唇线、锁上眉头，你却能从中发现一种温柔。

直到现在，银幕上的张丰毅法令纹越来越深，腰板也越来越直，但他最好的表演依然是克制和内敛的。在这些时候，不管是演主角还是配角，他都会把自己放到暗处，让其他演员的光彩或深或浅地勾勒出自己角色的轮廓来。一直以来，这或许才是张丰毅作为演员的最佳位置。

文/蔡博 (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电影学在站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