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书屋】出版界的“译林现象”
《风疾偏爱逆风行》
李景端著
商务印书馆出版
■黄源深
你不能不承认,李景端是中国出版界的一个奇迹。一个前半生与翻译出版无缘、在译界更无任何人脉的人,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文化界乍暖还寒的“早春天气”里,赤手空拳与强大的极左思潮搏击,高举历来被无端贬损的通俗文学的大旗,办起了大型外国文学杂志《译林》,引发连印几十万册还不够卖、一时“洛阳纸贵”的盛况,并使杂志迅速成为享誉文坛的著名品牌。而他,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看准时机,创办了与杂志同名的“译林出版社”,自出机杼。在推出读者喜闻乐见的通俗小说的同时,出版了大量高质量高品位的世界文学名著,包括难读如天书的现代派艺术精品,令学界为之震动,也大大提高了出版社的文化软实力,使其在翻译出版领域的最强阵营中,站稳了脚跟。近年来译林出版社更连续八年经济收入位列全国文艺出版社之首位,其发展之速,曾被媒体誉称“译林现象”。
由商务印书馆最近出版的李景端新作《风疾偏爱逆风行》,真实生动地记录了这一出版界奇迹发生、发展的过程。他写的虽是《译林》杂志和译林出版社,却勾勒出了改革开放以来整个中国出版业发展的历史轨迹。李景端和译林出版社(包括《译林》杂志)的经历,可谓整个时代发展的缩影。
时势造英雄。改革开放大局的总体向好,国家政策的诸多柔性变化、人文环境的日渐宽松、大众审美趣味的多元趋向等等,都为李景端在出版事业上的锐意进取,创造了成功的条件。“《尼罗河上的惨案》风波”,是一个富有说服力的例证。《译林》刊载的这部通俗小说,涉及当时被视为异类的凶杀和探案题材,受到了一位外国文学界前辈的严厉批评和举报,并惊动了有关部门。但在当时文化政策已经显现宽松迹象的形势下,主管《译林》的负责干部并没有像往昔那般“闻风而动”,顺势组织对《译林》的批判;有关部门更是扭转了“宁左勿右”的惯性思维,实事求是地加以处理,对小说的出版给予政策上的支持。而广大读者则根据自己的审美直觉,对作品显示出巨大热情,以审美实践对小说做出了肯定的评价。逐渐形成的良性文化生态大环境,以及李景端和同事们的不懈努力,终于使这一事件得以圆满解决,并在整个学界产生了积极影响。
可以说,《尼罗河上的惨案》以及新生的《译林》,一定程度上成了外国文学界对待通俗文学态度的转折点。渐渐地,人们不再用鄙弃的老眼光看待通俗文学了。以此而论,李景端和《译林》功不可没。当然,正是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造就了《译林》杂志和译林出版社,以及它们的主编、总编兼社长李景端。
读过《风疾偏爱逆风行》的人,都会认为李景端是个奇人。他接手出版工作时,并没有相关从业经历,对出版却有着独到的眼光, 能够见他人所未见,识旁人所不识。就以出版现代派小说《尤利西斯》为例,一般人都认为,这部小说表现手法离奇,文字艰涩,译者翻不好,读者看不懂,即使上市,也很少会有人问津,结果肯定是一笔花足力气、却得不到回报的赔本生意。但李景端却不这么看。他洞悉这部作品在中国出版的真正意义,认为即使缺乏市场,也具有文化补缺的学术价值。他以巨大的胆识,坚定地开启了《尤利西斯》的出版工作,而他在决定要做一件事之后,往往有一种百折不回的韧性。
为了寻找这部“奇书”的译者,他接触了一切可能接手的学人,亲自找上门去,诚恳邀约,动之以情。一次次被婉言谢绝,铩羽而归;又一次次另觅出路,从头再来,继续以他的坦率和真诚去“敲门”。也正因为他是一个热情坦诚,能为朋友赴急难的人(曾主动替季羡林等名家打维权官司),所以恰如本书中描述的那样,能结交诸如冰心、钱锺书、杨绛、季羡林、萧乾、叶君健、王蒙、余光中等多位文化界大腕,并最终打动了萧乾和文洁若夫妇。两人以老迈之躯,接受了这份几乎人人望而生畏的翻译工作,出色地奉献出了被世人敬为“天书”的《尤利西斯》中文译本。
到此为止,人们以为大功告成,这件事已经可以画上圆满的句号。李景端却不然。他围绕译著开展了一系列活动:召开新书发布会、组织签名售书、举办有中外学者参加的《尤利西斯》大型学术研讨会、投入“两个译本之争”……积极采用宣传手段,闹出很大动静,使一部译著竟同时引起中外学者的关注,并成为国内文化界的一个热点,一时人人争而得之,以致出版社不得不反复加印,出现了冷门书成了热销书的奇迹。你不得不佩服李景端。
《风疾偏爱逆风行》用生动的事实说话,不加虚饰,借助亲身经历,刻画出了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出版业的变化和发展,更有诸多名家珍贵信札及趣闻逸事,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