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故事是好看的文学的
严歌苓《芳华》
哲贵《猛虎图》
宁肯《中关村笔记》
张翎《劳燕》
■本报记者 许旸
今年上半年的国内纯文学创作,整体上呈现何种态势? 梳理一番后,评论界捕捉到两个信号:一是赢得关注的长篇小说中,故事性占了上风,中短篇小说则在文体探索上走得更远;二是小说的讲故事技巧、叙事手法愈发被非虚构创作所吸纳。
在评论家、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王春林看来,纷繁丰富、快速发展的现实生活,为作家提供了题材富矿;当他们聚焦时代进程中的各色人物和事件时,“真实”本身存在的戏剧感,对作家书写提出了考验。小说艺术在凸显通俗叙事的同时,不能忽略多元思考与文本探索。在评论界看来,无论何种文体,都需找到一种合适的语言和叙述方式。个体经历、群体经验,只有经过文学深度介入发酵后才能制成佳酿,否则就流于对生活景观的扁平化、机械式“复述”。
故事性撑起长篇,“跨界”书写中短篇侧重文体实验
日前,由《收获》、长江文艺出版社主办的2017收获文学排行榜上半年榜单,在上海作家协会揭晓。多名评论家从首发于上半年全国主流文学杂志或已出版的单行本中精挑细选,遴选出50多部作品。最终,作家苏童的短篇《玛多娜生意》、王安忆的中篇《向西,向西,向南》、石一枫的长篇《心灵外史》 和周晓枫的非虚构作品 《离歌》分列短篇、中篇、长篇小说、非虚构各组别榜首。
评论界认为,榜单中列入前五的长篇小说,石一枫《心灵外史》、哲贵《猛虎图》、严歌苓《芳华》、陈永和《光禄坊三号》、张翎《劳燕》,故事的完整度颇高,叙事性明显占了上风。比如《心灵外史》将视角投向照料少年杨麦的“大姨妈”,在众人紧抓生活藤蔓时,这位中年妇女四处奔波,文笔接地气而不失黑色幽默。有评论家认为,这预示着70后作家从生活琐碎中抬起头,用年轻眼光重新打量被以往作家反复书写的内容。《猛虎图》聚焦商人陈震东在生意场上的沉浮,一定程度上,主人公的言行能在芸芸众生中能觅得原型,与现实互为镜像。
比起对故事资源的极力开拓,一些追求实验性的中短篇也引起评委关注。评论家金理告诉记者,位居中短篇榜单前列的万玛才旦短篇 《气球》、胡迁中篇《大裂》,都明显带有新鲜的“陌生感”,裹挟一股生猛的青春气息,予人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巧合的是,两位作者都是新晋导演,电影人跨界书写,在选材、叙述口吻、结构上具有一定的先锋性,影像感十足,这给当下纯文学创作带来一定启示。
不少小说家写起非虚构,力图抵达鲜活时代现场
作家王安忆在接受采访时提到一个现象:小说叙事的内核与技巧,正广泛应用在多种艺术门类中,社会、历史、人类、考古、科学等领域的非虚构著作,都开始向小说采纳讲好故事的方式。
近年来,非虚构写作热度上升,国内文学刊物纷纷辟出专栏发表这类作品,如《收获》的“说吧记忆”、《人民文学》的“非虚构”、《上海文学》的“海上回眸”和“异域来鸿”、《当代》的“往事”和“纪事”、《花城》的“家族记忆”、《上海纪实》电子刊等,都在纸上留存下一帧帧真实生动的时代记录与映像。
比如位居收获文学排行榜上半年非虚构前列的宁肯 《中关村笔记》,首发于今年第一期 《十月》“非虚构专号”。作品记述了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关村如何从庄稼地里的一栋灰楼,壮大成今天的“中国硅谷”,几十位血肉饱满的创业者形象扑面而来。在这部中国互联网基地发展的史诗里,前辈一代代传奇经历熠熠闪光。有资深出版人士说,这些鲜活的人物和故事,可读性强,但类似主题在此前文学、影视作品中,却较少置于聚光灯下。
评论家黄德海直言,上半年国内一些非虚构作品在表现手法、爆发的精神能量上,超过一些长篇小说,这是值得小说家思考的。“比起古老相传的虚构技艺,非虚构写作者用文字去追逐瞬息万变的现实,他们必须比普通观察者更殚精竭虑地对素材下功夫,更好地写出与现实极为深层的微妙关系。”
这种殚精竭虑在另一部入榜非虚构作品《回望》中同样体现明显。《收获》 杂志副主编钟红明评价,金宇澄《回望》的突出亮点是,“充溢着小说家笔法,有一种文体的自觉和清醒,透着精心和讲究,更重要的,是其中严肃思考的力量,否则就不免琐碎”。
■文学名家吐露创作心路
乐此不疲地书写女性间情谊
——王安忆谈中篇小说《向西,向西,向南》
女人之间似有说不完的话。女人之间的关系,比男人之间或者男女之间,都更丰富更耐咀嚼。女性之间的情谊,我更倾向于来自遭际。我必须为小说中的她们铺设道路,越过千山万水,最终走到一起。彼此向对方接近的过程,就是小说的本体———情节。小说写作通常有两种情形,或先有开头,再有之后;或先有结局,然后从头道来,这里则属后者。
小说起名 《向西,向西,向南》,有一种出征的豪气,雄赳赳的,其实是有不得已,受变故驱使,谁不想岁月静好? 这一趟出征安排于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正是要写作者选择决策,依据的原则有主动性的,亦有被动性的。主动性的就是———用当今流行话语说,价值最大化。当然,小说的价值与资本全然不同,它属于精神范围,和境界有关,所以,就是境界的孰高孰低;被动性的,则是我究竟拥有怎样的材料,可提供构造情节,满足境界的要求。相比较而言,被动性的条件也许更具有决定因素,甚至是写作初衷发生的根源,我们常说好小说可遇不可求,指的就是这个吧!
我是一个发力滞后的人,将一个核下土,生根发芽,长叶抽枝,多是漫长的。《长恨歌》从最初的构思开始,直至十年过去,方才启动写作;《天香》 更达三十年之久;《匿名》远近相济,多年前的动因,被正经历的生活鼓励起来,越扩越大;《向西,向西,向南》则反过来,近期的动因,将过往的经验唤醒,把许多片断的记忆倒流过来,注满故事的洼地。于是,几乎是连自 己都猝不及防地,很快就坐下来,展平纸张,开头了。
用世故的目光寻找纯洁世界
——苏童谈短篇小说《玛多娜生意》
回头看自己的作品,最偏爱的还是近期的短篇。也许是因为近期小说里有“中年人的身影”,中年人直面人生的态度是世故的,却比年轻人经得起推敲。当然,世故不是我的追求,所有的写作最终都一样,必须用最世故的目光去寻找最纯洁的世界。
《玛多娜生意》 对准世俗万象,广告公司、深圳、简玛丽与庞德,都是生活中的场景与芸芸众生。我不认为自 己在短篇创作上有任何天分,就是喜欢,喜欢就会心甘情愿地投入。短篇创作上,我的目标有时候就是野心,我以前曾经大言不惭地祈祷自己的野心得逞。现在觉得自己很滑稽,不是野心消失了,是自尊在阻挡病态的狂热。这种自尊是孤僻者觉悟后的自尊。孤僻者不要站到大庭广众前,尽管发出自己孤僻的歌声,这种歌声也许可以征服另一些孤僻的人。
一个好作家对于小说处理,应有强烈的自主意识。他希望在小说的每一处打上某种特殊的烙印,用自己摸索的方法和方式,组织每个细节、每一句对
话,然后遵从自 己的审美态度,把小说这座房子构建起来。这一切都需要孤僻者的勇气和智慧。作家孤独而自傲地坐在他盖的房子里,而读者怀着好奇心在房子外面围观,我想这就是一种艺术效果,它通过间离达到了进入(吸引) 的目的。小说是灵魂的逆光,你把灵魂的一部分注入作品,从而使它有了你的血肉,也就有了艺术的高度。
(均本报记者 许旸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