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特辑·记忆 | 古人过年熬通宵是正经事
《红楼梦》里,贾府过年是很隆重的,刚进腊月,王夫人就指点王熙凤筹备起来。寻常百姓家没那么浮夸,但也要忙活整一个星期,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意思是正式地进入“新年时间”。在年节文化特别发达的宋朝,朝廷官员们从腊月二十三这天开始放年假。民间有“官三民四船家五”的说法,意思是官府在腊月二十三、百姓家在二十四、水上人家在二十五举行祭灶仪式,正式地迎接过年。从腊月二十三到除夕的这段时间,称为“迎春日”。有童谣唱:二十三,灶王爷上天;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买爆竹;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白面发;二十九,贴倒有;三十日,阖家欢乐吃饺子。
过年是一场长长的期待,每做一天的准备,过年的欢喜也就累积一点,先民在种种仪式里投入了生活的热情和渴望。关于祭灶,《帝京岁时纪胜》里说得详细:“二十三日,扫除炉灶,以净泥涂饰,谓之挂袍。”意思是家家户户要清洗灶具,灶头用新泥抹过,涂上白灰,厨房里也打扫干净。“送灶王爷上天”的风俗按民间喜闻乐见的说法,是不愿他到老天爷那儿说人间的坏话。其实,在科技并不发达的旧时,祭灶根本是出于卫生的考虑。紧接着祭灶的就是扫房子,民间叫“扫尘日”,大扫除从腊月二十四持续到年三十,干净清爽地迎来新一年,屋子和内心都是敞亮的。传说尧舜时代已有“扫年”的习俗,《礼记》有载:“内外,鸡初鸣,洒扫室堂及庭。”先民的扫年活动既是为了卫生,同时有“驱鬼”的朴素愿望,这“鬼”主要是指藏在角落里致病的鬼,以及自身体内的病鬼。农耕时代,好身体是生活的本钱。冬春之交,既是农闲时节,又逢万物复苏,此时大扫除,不仅制造年节的热烈气氛,更对健康有利。到宋代,扫年之风已很普遍,《梦粱录》里写:“十二月尽,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阁,去尘秽,净庭户,以祈新岁之安。”
既要忙活家务,也不能耽误买买买,无论什么年代,置办年货总是很欢喜。看《东京梦华录》里,汴京腊月的市场多热闹:“近岁节,市井皆印卖门神、钟馗、道符及回头鹿马、天行帖子,或卖干茄瓜、马牙菜、饺牙饧之类,以备除夕应用。”到了清代,更有“年市”这个词,《清嘉录》记载了苏州的年市:“市肆置南北杂货,备居民岁晚人事之需,俗称‘六十日头店’。熟食铺、豚蹄鸡鸭,较常货买有加……鲜鱼果蔬诸品不绝。锻磨磨刀杀鸡诸色之人,亦应时而出,喧于城市。”这段声色俱全的描绘,有铿锵的市井声,年市里最热闹的,当属杀鸡宰猪。农耕文化的背景下,物质是有限的,“酒肉”不是日常的饮食,普通人家只在年节放开了吃鸡吃肉。再者,新年里忌讳动刀剪,于是家家户户赶集囤起“年肉”。
按着老法,初一到初五不仅不能动刀,还不能动火,所以有年谣唱:“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打年糕、蒸馒头,这是备吃食。贴花花就是贴窗花、桃符和门神的统称了。有俗语云:“正月十五贴门神,迟了半个月”,意思是除夕前务必把门神和桃符贴妥了。早在南北朝时,祭门神就是大事,有一套庄重的仪式,《荆楚岁时记》描述,“望日祭门,先以杨枝插门,随杨枝所指,以酒脯饮食及豆粥插箸而祭之。”祭了门神,要挂个桃木做的符,因为桃树被认为是仙木,可以制鬼,如《太平御览》里总结:“桃者,五木之精也,压服邪气者。今作桃人梗著门以压邪。”
逐渐,门神取代了“桃人”。门神的身份一直在变,唐朝时最富盛名的门神是捉鬼的钟馗。宋代靖康年间以前,中原人民不太介意门神的身份,画上大汉模样威武就行。宋元之后,秦叔宝、尉迟恭、赵云、岳飞、孙膑等名将陆续加入了门神的行伍。老百姓觉得,门神为人时的身份越显赫,越能镇鬼驱邪。有的人家贴门神时还附上对联:昔为唐朝将,今作镇门神。
做完了全部的准备工作,翘首期待的年三十到了,所谓“除夕”,旧岁至此而除,来年另换新岁。在这天,祭祖是头等大事。《诗经·小雅·楚茨》记录了一次祭祖的全过程,诗里有一句:“以为酒食,以享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意思是,我们把酒食来献祭,请祖先安坐享受,求你们赐福后人。这是一项虔诚严肃的活动,总是由家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率领族人在祠堂或家庙里缅怀祖先的功德,在《红楼梦》里,曹雪芹描写贾府的年事,浓墨重彩的一笔,便是贾母率子弟在祠堂祭祖。
忙完祭祖,这年节真正进入了玩乐的时间。吃和玩都较平常放肆些,尤其是放爆竹这桩新年特权。这种风俗的源起,是因为先民对自然现象的不理解,认为坏事是鬼神带来的,燃放爆竹则能驱鬼。参照《神异经》的描述,“西方深山中有人焉,身长尺余,性不畏人,名曰山臊,犯之令人寒热。尝以竹著火中,爆扑而出,臊皆惊惮。”《荆楚岁时记》也说:“正月一日,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魈恶鬼。”可见,“爆竹”最先是个动词短语,指“火烧竹子”,后来变成了名词,就像《通俗编俳优》里总结:“古时爆竹,以真竹著火爆之,唐人亦称爆竿,后人卷纸为之,称曰爆竹。”虽则唐代诗人来鹄有诗:“新历才将半纸开,小庭犹聚爆竿灰。”但新年燃爆竹这习俗,是在宋朝盛行起来。《东京梦华录》记载,当时开封街头,有专门生产爆竹的作坊,当时火药已经被发明,爆竹从竹筒演变成纸糊的筒里裹着火药,还有用麻绳把单响的爆竹连成串子,即是最早的“鞭炮”。
至于燃爆竹的时机,是除夕夜还是初一凌晨?古人是不介意的,反正除夕要守岁到天明。通宵不睡,却不尽是为了玩乐狂欢。守岁是一种寄托了心愿的仪式,如孟浩然在《田家元旦》里写的,“田家占气候,共说此丰年。”庄稼人守岁通宵,是要从子时到黎明不断到院子里观看天象——如果东方天色先发白,新一年宜种棉花和小麦;天色发黄,种玉米和小米;天色发红,种高粱;天色发黑,种黑豆。这些说法如今看来全无科学依据,但在靠天吃饭的时代,这些风俗和经验之谈反映着先民盼望丰收的朴素愿望。
“年”这一字,始于土地的收成,延续于对更多收成的美好期待。
作者: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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