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访谈|春节是云南各民族共同的节日
▲彝族姑娘的刺绣技术代代相传。
报:对于云南的少数民族而言,春节也是他们的传统节日吗?
张跃(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中国节日文化云南大学研究基地”主任):传统节日必须满足有固定时间、有固定节期、有专门的欢庆场所、有固定的主持者和参与者、有完整的内容、有沿袭的传统等条件。春节在云南各地有着不同的称谓,“过年”“新年”“过老年”“崭新的年份”“过了一年又上去一年”等。虽然在过节时间、节期、内容等方面,各民族自有特色,但基本满足传统节日的必备条件。从现有的文献资料和口述史上看,有些少数民族从元代就开始过春节。“祖祖辈辈过春节”成为他们共同的心声。
今天,在云南6000人以上的25个世居少数民族中,基本上都将春节纳入了本民族文化事项中,成为展现文化生活的一个重要符号,春节遍及云南各地的基本格局已经形成,它已成为云南各民族广泛认同的传统节日。
报:云南的春节习俗有什么特征?
张跃:云南是一个多民族的边疆省份,汉族文化被少数民族吸收,少数民族文化对汉族文化也产生了影响。各民族在春节文化的适应过程中,在语言、服饰、食物、信仰、表演等方面,既吸纳了“异文化”有益的因子,又未放弃本民族的传统,甚至有所创新。在云南,民族文化的多元性孕育出了诸多庆贺新春的“趣风异俗”,“云南民族过年十八味”或许能从一个侧面反映各民族春节习俗的概貌。它有以下几个特征:传入性节日,不同时期随入滇民众所带来,成为各民族的历史记忆与传承;共享性节日,现已成为了包括各少数民族共同参与的欢庆活动;包容性节日,正因为参与群体的多样性,不同民族的文化在春节中均得到了充分展示,决定了它的丰富性与和谐性;变迁性节日,社会的发展、文明的进步、文化的交流,对云南和居住于此的各民族产生了巨大影响,春节习俗也不例外。与过去相比,从组织结构到活动内容再到节庆形式均发生了较大变化,节日也就具有了变迁性特征。
报:在您看来,这些特征背后又有哪些意义?
张跃:这体现了春节的地域与民族特色,丰富了中国春节的形式与内容,增进了民族内部凝聚力和民族间亲近感,促进了各民族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可以说,春节已成为云南少数民族的新文化符号。
春节这一符号和少数民族所处的文化场域共同构成了节日文化的空间。通过拓宽春节在社会文化中的“共享性”作用,促进文化多元发展,进一步突出文化中国的“表情”,成为全民对中华文化认同、中华民族认同的重要标志。另一方面,春节由于有了中华各民族的共同参与,不同文化以多样化的方式介入其中,才使得这个节日得到认同并呈现出丰富多彩的魅力而得以世代沿袭。
报:现在,政府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参与到节庆中,云南的很多地区提出“政府主导、民间辅助、民众参与”的节庆模式。在
您看来,政府在春节这样的传统节日庆典中,应该扮演何种角色?
张跃:云南的少数民族文化丰富多彩,但受经济扶持能力所限,多样性亟待保护,此时,政府出面对节庆进行宣传和打造,提高了节庆的知名度。
但在有的地区,可能出现了一些负面影响。比如,为了扩大影响,盲目讲排场,甚至直接为节庆“制定”“筹划”方案,到最后,开幕式上,领导、企业负责人成了主角,承载着传统文化的老百姓成了看客,或者是如同木偶般仓促上台。其实,有些民俗活动未必要搞得那么大,让老百姓原汁原味的欢庆才是最好的。
我觉得,春节庆祝活动中,政府最合理的角色应该还是“引导者”“辅助者”,尽量“还节于民”“与民同乐”,领导不必站在主席台上,和老百姓手牵手地跳舞就好。
记者手记|节日文化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哨冲镇有着全国闻名的女子舞龙队。
从年初四晚上开始,连续三天,一场场精彩的民族文化展演在水瓜冲村文化广场展开。“祭龙要跳龙,不跳荞不好”。其最主要的表现形式便是 《祭龙调》,俗称跳“依嗦喂”,全体围成圆圈,拍掌为奏,由歌手唱一句,众人助唱一句。《祭龙调》追求热烈,讲求奔放。一不限人数,全村老小,上到七旬老翁、八十老妪,下到七岁娃娃、八岁牧童,只要有兴趣,皆可参加;二不讲穿戴,可披蓑衣拟拜风,可扛锄头示铲地,可握镰刀喻收割。只要众人兴致高,可歌舞通宵。
花腰彝也有拜年的习惯。不过,与传统理解的拜年相比,人数更多,程序也复杂。年初五和年初六的白天,舞狮队和曲调队轮番挨家挨户拜年。
舞狮队拜到的人家,要摆糖果,敬糖茶,递好烟,盛情招待。拜时无论贫富,皆要燃放火炮。少则一串,多则不限,舞时长短,视其火炮燃放时间。拜完临走,要送糍粑,以示美满,富有者加送大鱼大肉。接礼者要回敬几句祝福词:“今日赐糍粑,明年龙子大”“四处逢源,财路通天”等等。
而曲调队由普建有带头,锣鼓声中,他在村民家门外以“人字排花,黑漆墨墨,两边狮子滚绣球”为开头,引出曲调队内关于“那是谁家的门”的对话,在说出七八个“不干净”的家庭以后,会提到主人家的名字,尽数屋内主人的美德。主人开门递礼,曲调队送上祝福。
在水瓜冲村,永恒不变的是花腰彝的好客。当炊烟升起,每经过一个门口,里面的主人家都会笑着招呼:“坐嘛,坐嘛,吃饭嘛……”
随着时光的飞驰,花腰彝的春节习俗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首先是形式的简化。随着社会的向前发展,在保留传统习俗框架的同时,对一些程序进行适合当代生活的简化。比如,吃年夜饭不再强求“松针桌”,直接使用圆桌,将更多的时间留在亲情沟通中;很多家庭偷水时不再临时制作早已远离日常生活的火把,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方便的手电筒。
内容上也不断丰富。文艺表演不仅仅是民族歌舞,现代舞、通俗歌曲,甚至是广场舞,都出现在春节庆典中。就像普云海说的,“春节嘛,就是图个热闹,只要村民们接受,怎么热闹怎么来。”
更多的细节,则向外界透露出花腰彝理念的更新和进步。
过去,年初一的白天,村民们总会走进山林,进行一场场捕雀比赛,他们认为吃粮食的山雀是害,多捕一只山雀,新的一年里就会多收获一袋粮食。如今,随着生态保护意识的提高,不仅新年捕雀比赛消失了,村民们还会自觉保护这些山雀,为饥饿的、受伤的鸟儿提供精心的照料。
花腰彝的女性,正逐步从“干不完”的家务活中走出来,她们依靠自己的努力,逐步提高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女子舞龙队的兴起便是一个很好的范例。
1992年之前,舞龙还是花腰彝男性的专利。那一年,大坡龙村破天荒地成立了女子舞龙队。最开始,队伍选人近乎强制,村里的女孩愿意舞龙的还是太少。“我是第二批队员,当时辍学在家,家务一肩挑,就觉得姐姐们舞龙特别漂亮,还能去红河、昆明,我也想像她们一样。好在,父母也支持我,‘不做家务也行’。”35岁的白凤英说,对于一辈子几乎都没机会走出深山去石屏县城的姑娘来说,当年加入女子舞龙队几乎是唯一“见世面”的机会。
当时,女子舞龙队员底子薄,力量差,训练需要巨大的付出。1999年12月,以未满16岁的白凤英为龙头,大坡龙女子舞龙队在北京举行的国家级舞龙比赛中获得金牌,一回到家,几乎所有亲戚朋友都来向白凤英父母道贺。就这样,加入女子舞龙队在村里村外都成为有面子的事情,县城也专门建立女子舞龙队,花腰姑娘与龙共舞已成为当地春节文艺表演中固定的“保留节目”。
和大部分非遗文化一样,花腰文化也面临着传承困境。在普江、白凤英们看来,最好的传承方式就是坚持。
“镇上的彝文传承班,我说什么也要坚持办下去,只有办下去,才有传承的可能。”普江说。
白凤英则说:“现在年纪上来了,舞得也少了,但每个春节,我都会坚持把龙舞起来,让女孩子看着我们。那种与生俱来的对民族传统文化的爱,永远存在。”
文:本报记者 赵征南
图:哨冲镇政府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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