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悄然微调阿富汗战略：机遇、挑战与影响
本周，美国《纽约时报》等主流媒体突然披露称，特朗普政府已经明确告诉高层外交官设法寻求与塔利班方面的直接对话。随后一天，美国驻阿富汗军队司令部更正称，并非“直谈”，而是由包括阿富汗政府在内的各方共同参与的和平谈判。尽管说法不同，但显然特朗普政府迫切希望结束这场长达17年的漫长战争。这意味着美国在阿富汗的政策正在悄然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变化，它必对这一地区的反恐形势以及我国周边安全产生重大的影响。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特朗普政府为何要作出这样的调整而与塔利班直接对话？
直接对话的命令来自于美国最高层
过去几周以来，美国政府中的诸多高级官员频繁飞往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两国，他们被认为带去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使命，那就是谋求与阿富汗塔利班方面的直接会谈。尤其是在上周，国务卿迈克·蓬佩奥本人突然亲自访问了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与阿富汗各方就这一问题进行了探讨和沟通。事后，蓬佩奥暗示，美国对谈判不设任何前提条件。此外，美国加大了对巴基斯坦方面所施加的压力，要求巴方停止向塔利班领导人提供庇护，以迫使其回到谈判桌上来。
针对外界的猜测，美国国务院发言人于本周一（16日）这样表示说：“美国正在与阿富汗政府密切磋商，探索所有推动和平进程的渠道。”这就是说美国主流媒体的报道并非空穴来风。
美国外交官爱丽丝·威尔斯（Alice Wells）进一步透露说，与塔利班直接对话的命令来自于美国的最高层，即特朗普政府。她还证实称，美国官员们已经花了数日的时间与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方面的（对话）主要参与者进行了会谈，旨在打破僵局并为未来的正式谈判铺平道路。此外，上个月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之间就实现了罕见的停火，也使未来驻阿美军与塔利班之间的直接对话具备了条件。
美国为何决定要微调阿富汗战略？
众所周知，特朗普本人对阿富汗战争并不热衷，而是一直抱着一种“做减法”的心态，即希望减少驻军、减少开支，直至全员撤离，这在他的竞选承诺中表述得非常明确。然而，入主白宫之后，拗不过美军将领的多次恳求，最终不得不改变初衷，向阿富汗增兵。然而，一年来，阿富汗的局势并没有因为美军在人数上的增加而平稳，恰恰相反，当地局势变得更加恶化，自杀式爆炸、路边炸弹等恐怖袭击事件层出不穷。显然，在特朗普政府看来，军事手段并非首选，事实已经证明了一切。此其原因一。
其二，自从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在中东地区被击溃之后，部分残余势力已经流窜到了阿富汗境内，并开始屡屡炮制更加血腥的恐怖袭击事件来与阿富汗本土的武装组织——塔利班争地盘、争影响，甚至在重要宗教节日期间也不例外，导致阿富汗政府腹背受敌。在各方看来，极端组织“伊斯兰国”无疑更加危险，更加复杂，系阿富汗政府最直接、最危险的敌人。一时间，塔利班—“伊斯兰国”—阿富汗政府形成了某种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在阿富汗国内地缘政治突变的背景下，美国认为战略对手有了明显的改变——“伊斯兰国”是头号敌人，而塔利班则变成了可以争取与利用的潜在盟友。多年来，美国无法打败塔利班，遑论现在又多了一个强劲对手——“伊斯兰国”。
其三，特朗普于上个月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在新加坡成功举行的首脑会晤使其充分意识到，商业领域的交易有时候也可用于国际政治舞台，既然能够与敌对了半个世纪的朝鲜化敌为友，坐在一起，那么为何不能与塔利班坐在一起谈谈？况且与塔利班对话促成双方共同对付“伊斯兰国”，无论是对美国的反恐战略、驻阿美军还是阿富汗政府来说，更具有现实意义。
其四，从技术层面上来说，美国与塔利班之间一直存在着断断续续的间接接触，只是并非直接意义上的对话，而是通过中间人在第三国（如卡塔尔、巴基斯坦等国）进行，因而一旦有意推动双方之间的直接对话，并不存在任何技术上的障碍。
从“否认”看美国战略微整所面临的挑战
正当美国国内对阿富汗战略调整众说纷纭的时候，北约领导的驻阿富汗联军突然发表声明，反驳了有关美国已准备好与塔利班直接谈判的报道。然而，仔细推敲一下美国官方声明中的措辞，准确地说，这更应该是一个“更正”，而非完全的否认，两者之间其实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本月17日，驻阿国际部队司令、美国陆军上将约翰·尼科尔森在声明中强调说：“美国不能取代阿富汗人民或阿富汗政府。”而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则说得更加具体，他在一份声明中说，“美国推动的和平谈判将包括有关所有各方，因为美国准备好与塔利班、阿富汗政府和阿富汗人民一道为实现长久和平而努力。不过，我对这一计划遭到曲解而感到不安。”
如此看来，美国决定调整阿富汗战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不过美国方面不希望被外界认为是此举抛开了阿富汗政府、阿富汗人民而单独与塔利班媾和，要知道，在卡尔扎伊政府时期，美国的这一做法（尽管是一种间接的对话）曾使当时的总统卡尔扎伊怒不可遏，痛骂美国政府背叛了阿富汗人民。也许，这正是美国调整阿富汗所面临的严峻挑战与考验。美国只能促成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之间的谈判，而不能越俎代庖，替代阿政府与塔利班谈判。驻阿美军及美国国务院需要在两者之间拿捏得当，小心翼翼，弄不好会里外不是人，弄巧成拙。
其次，从理论上来说，任何谈判恐怕都离不开利益的交换、博弈和交易，虽然美国在阿富汗的牌着实不少，但如何向塔利班作出让步，是军事上的地盘之让、武器之赠，还是政治上的融入等，恐怕都是艰难的抉择。一旦美阿双方开出的条件无法使塔利班满足，那么极有可能前功尽弃，回到原点。
再次，如《论语》中所言：道不同不相为谋。阿富汗塔利班内部良莠不齐，派别林立，有温和派也有激进派，同时还有极端派。不仅如此，塔利班内部还时常出尔反尔，撕毁承诺。因而，美国的决定同样具有政治上的巨大风险。稍有不慎，将会被政治对手抓住把柄。
当然，与以往相比，美国与阿富汗政府都拥有一个十分难得的重大机遇来推动与塔利班之间的对话和谈判，那就是：面对“伊斯兰国”在阿富汗各地的不断渗透与争夺，塔利班也不希望四面受敌。
美国阿富汗战略微调对地区安全的影响
从短期来看，如果和谈顺利，并且逐步推动阿富汗政治进程与和解对话，这的确有利于阿富汗国内局势的稳定和国家的统一，避免进一步碎片化。目前，阿富汗政府控制或影响阿富汗407个地区中的229个，塔利班则控制着大约59个，另有119个地区受到塔利班的影响（为亲塔利班地区）。
从力量对比上来看，驻阿美军联手阿政府与塔利班的和解不仅能推动阿富汗国家的统一与领土完整，还能在一定条件下形成强大的合力来共同应对极端势力“伊斯兰国”，防止其在阿富汗不断做大做强，避免菲律宾马拉维那样的悲剧发生。在短期内或许有利于地区局势的稳定。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对此予以看好。曾负责处理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边境问题的阿国防部前副部长大卫·塞德尼说，“美国如果再次与塔利班接触，就像我们此前所多次认定的一样，将是美国政府的另一次失误，它只会使塔利班提高自己的要价，并加剧暴力，因为这会使塔利班意识到交易可以在战场之外实现。”
从中长期来看，假设阿富汗政府、驻阿美军及塔利班完成了政治和解，并联手打败了极端组织“伊斯兰国”，但鉴于双方在建立国家秩序、治国理念等方面分歧重大，塔利班是否一直愿意接受一个亲美的政府来领导自己，这需要打上一个巨大的问号。一旦塔利班羽翼丰满，实力趋强，也许又会出现变化，而历史上类似的一幕就曾经出现过。
作为阿富汗一衣带水的邻国和地区大国，中国一直坚持“阿人主导、阿人所有”的处理原则，始终强调武力不能造就和平，不对等和无衔接的谈判徒有其表，只有构建更为广泛的对话框架，尽可能容纳利益相关方，把握尺度扫除障碍，才能打开局面、疏通关窍。总之，阿富汗实现和平，不仅造福本国人民，也有利于地区和世界的和平与稳定，有利于国际反恐目标的实现。
作者：宁文 俊锋（本文作者为国际关系学院国际反恐怖研究中心研究员）
编辑：施薇
来源： 上海美国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