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家风|上海瑞金医院有一群”武林医生“，三代传承以武治病堪为传奇
谈及魏氏伤科，老上海或许记得广慈医院（现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的草坪上，清晨沐浴于阳光下，身著白大褂练功的“武林医生”。这是魏氏伤科传承百年、手法精准的秘诀之一，祖祖辈辈以武治病堪为传奇。
“他们打拳，我打滚。”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伤科医生施荣庭笑言，从小跟随父母在医院长大，还是稚儿时就对从医产生向往。如今，他是魏氏伤科第三代传人之一。
魏氏伤科奠基人叫魏指薪，自1925年魏指薪带着祖传医术由鲁来沪打拼，魏氏伤科的金字招牌在近百年间已名扬海内外，位列沪上“伤科八大家”，入选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
如今，魏氏后人大多依旧行医。中医流派传承百年香火依旧并不容易，魏氏后人说，出身中医世家是幸运，更有责任，尤其强调“没理由不以十二分的认真对待每位病人”。
“制药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祖辈没留下什么万贯家财，却留下了最宝贵的财富，为人治病的本领。”施荣庭说起外祖父魏指薪，最佩服他的一双手，摸到哪，就知病在哪。从前，诊病检查手段很少，全靠医生一双手去摸，手摸心知，再行复位，往往立竿见影。
不过，“手摸心知”说来简单，练就不易。
魏指薪祖籍山东，祖上21代行医，直到魏指薪这里跑到了上海闯荡。魏指薪育有三女，魏淑英、魏淑贞、魏淑云。其中，二姐淑贞尤其能文能武，18岁即随父襄诊，不幸英年早逝，魏指薪夫妇深为伤痛。
淑贞自小的训练复刻于其他两姐妹及弟子门人身上。魏指薪从不把女儿当温室里的牡丹，而当作疾风中的劲松，当作继承魏氏伤科的柱石。她们在完成学业之余，还要在家中攻读古文、医书，《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更是要求熟读背诵。
伤科主要业务是接骨，要得心应手地治疗，医者还须有一定臂力，所以，他们在学医过程中还要习武，动态练踢腿下腰，静态练固定姿势，而后练“十路弹腿”，再后练少林拳术。
“我们开练时，父亲随时纠正姿势。如果两次纠正仍未达到要求，父亲或当众训斥，或用力敲打姿势不正的部位，让你永远铭记于心。”子女们随父习拳练武，每天早晨5点起床，风雨无阻。
临床上，魏指薪更是严格要求。“当骨折脱位病人复位时，作为父亲助手的我们，先要站好各自位置，而后根据他的指令向各个方向用力，务必一次成功。如果我们稍有疏忽，就会受到父亲呵斥。”子女感慨，父亲的严格要求是出于他对病人的高度负责。
这点在制药时也可窥见一斑。炮制祖传中药时，魏指薪总一丝不苟，要求自然铜研末一定要醋淬7次，巴豆制霜务必用纸将油压尽，煎熬伤膏药要老嫩适度，以保证药的性效。他常说“制药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魏氏伤科”很快在上海打出名气。大姐淑英后来与门人施家忠结为夫妇，小妹淑云与门人李国衡结为夫妇，“魏氏伤科”又被称为“翁婿诊所”，传为佳话。
严师在上，却对病人温暖有加
如今，魏氏伤科已传至第三代。瑞金医院伤科主任李飞跃是魏家第三代11个子女中最小的一位。李飞跃记忆中的外祖父魏指薪豪爽好客，有山东汉子粗犷的一面，但作为医者，始终对病家怀有十二分的耐心，从不红脸。
“病人以生命健康相托，是对医者最大的信任，我们没理由不以最大的努力、十二分的认真去对待每一个病人。”李飞跃脑海中“永远以病人为先”的宗旨，来源于祖辈父辈的言传身教。
▲李飞跃
子女的印象中魏指薪是严师，却对病人温暖有加，病人提什么要求，他都不厌其烦地倾听，仔细解释。
魏氏后人还与记者忆起有趣一幕：在旧社会，伤科疾病常由斗殴引发，这些病人在就诊时往往还各执一词，纠缠不已，魏指薪既为他们治病，又当调解员，甚至给他们免费医治。
他的侠义心肠更见于日常。因魏氏伤科精湛的医疗技术，在上海百姓中的声望不胫而走，邀诊的达官贵人不少，魏指薪对待不同阶层的病人总一视同仁。
“父亲诊业鼎盛时每天就诊病人约400人，出钱挂号的仅占半数，另半数实行减半收费或免费。父亲收入并不高，但在他的医德天平上，砝码总往道义倾斜。”女儿魏淑英回忆，解放初，三轮车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全市的三轮车工人很多，收入低，受伤却多，魏指薪深表同情，除诊治免费，每日清晨赠送伤膏100张，还在诊所门口为他们提供茶水。
因乐于助人，魏指薪还结交了不少文体界朋友。一次京剧武生梁慧超在天蟾舞台演出，不慎摔伤。魏指薪正在看戏，看出他受伤的严重性，立即赶到后台用手法为他复位。想不到次日各报将此情节作为新闻登载，魏指薪与梁慧超也结成了好友。
除梁慧超，盖叫天、周信芳、谭富英、马连良、李少春等，均得到过魏指薪的悉心医治，并因伤痛缔结友情。此前，赵丹的女儿赵青在《报》上刊文《我和爹爹赵丹》，也提到伤科名医魏指薪治疗她腿伤的情节。
“他乐善好施，没挣得多少钱，却活得很快乐。”施荣庭说，外祖父除了教与医术，更教他如何做人，如何成为一名好医生。
无私传技，盼本领造福世人
如今，走进瑞金医院的魏氏伤科门诊，浓郁的中药味扑面而来，魏氏伤科第三代传人们用流传百年的手法、药物为患者治疗腰椎间盘突出、膝骨关节炎、颈腰痛等现代病。魏氏伤科也成为为数不多的依旧活跃的伤科流派。
有意思的是，与其他古老的中医流派不同，魏氏伤科在一家西医为主的综合医院里绽放光彩，也堪为美谈。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魏氏伤科与鼎鼎有名的石氏伤科、施氏伤科等并称沪上“伤科八大家”。新中国成立后，党的中医政策得到贯彻，魏指薪欢欣。1955年，他在积极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思想指导下，放弃了私人诊所，率全家进入上海第二医学院（现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及其附属广慈医院（现瑞金医院）和仁济医院工作，在这两所医院里创建了中医伤科，全身心投入国家医疗卫生事业。
▲左起：李国衡、魏指薪、施家忠
“参加上海第二医学院工作后，父亲将祖传秘方无私地奉献给国家。不论在上海第二医学院的上课中，还是在对西医学习中医的各种教学中，父亲都毫无保留地将治伤经验传授给学生。”女儿魏淑云回忆。
1958年成立上海市伤科研究所，魏指薪教授是该所首任副所长之一，与瑞金医院骨科名家叶衍庆合作，悉心进行中西医结合骨伤科研究，以现代科学方法研究魏家家传秘方和治疗手法，把魏氏伤科带入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使魏氏伤科的学术水平不断充实，上升到中医骨伤科学术体系，出版了大量论文、专著。
▲上世纪60年代魏指薪与叶衍庆教授（右一）共同诊查病人
比如，由魏指薪审定，李国衡教授编写的专著《伤科常见疾病治疗法》深受读者欢迎，由上海市科学技术出版社三次再版仍供不应求。1984年该书由香港医林书局向海外发行，更名为《跌打损伤疗法》，热销东南亚。
如今，魏氏的学生除在瑞金医院工作外，还分布于山东、河南、四川、湖南、广东、福建、江西、安徽、江苏等十多个省市，很多已成为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在各自医疗机构发挥骨干作用。
魏指薪生前耕耘的瑞金医院中医伤科也已具有不小的规模，魏氏后人大多继承伤科祖业，在各自岗位上发挥作用，服务病家。而大家始终不忘的是老先生的临终教诲：“一定要多学习，多看书，善于总结临床经验，注意培养人才，不可满足现状，要把中医伤科推向更高水平。生活上过得去就行了。”
无私传技，只盼本领造福世人，一个家族的教养与作风就这样在无形中影响着后人的内外品质，成为他们为人、为医的指南针。
作者：唐闻佳
编辑：唐闻佳
图片：瑞金医院提供
责任编辑：樊丽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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