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央党史出版社出版的《特别经历——十位历史见证人的亲历实录》一书中,红四方面军政委陈昌浩之子陈祖涛,首次打破沉默,讲述了在半个多世纪前那个特殊的年代、非常的环境下所发生的不该遗诸史册的往事。
贺子珍被玛尕洛夫送进了苏联的精神病院
1943年,国际儿童院新来了一位院长,名字叫玛尕洛夫,他的妻子叫伊莲娜·尼古拉耶夫娜。中国孩子们和他们接触没有多久,就发现他们歧视中国人。他们对别的国家和民族的孩子都还可以,可就是对中国的孩子另眼相向,总是挑刺儿、找茬、大加训斥。
陈祖涛说:“虽然我们当时还是孩子,但在这个问题上我们非常敏感,因此我们对他很有意见,尤其是我担任儿童委员会主席,和他接触要比别的孩子多一些,感受就更深一些。我们经常组织起来和他们交涉,给他们提意见,或者跟他们暗斗。”
不久,中国孩子们又发现了玛尕洛夫的贪占行为。玛尕洛夫夫妇吃小灶,孩子们吃的清汤挂水的时候,却看到院长夫妇的餐桌上总不乏肉和蔬菜,汤盆上漂着厚厚一层油,这全靠刮孩子的油水。
让中国孩子对玛尕洛夫忿忿的还不止这些。战争开始以后,国际儿童院里又来了两位中国的成年人,一位是毛泽东的前夫人贺子珍,一位是林彪的第一任妻子张梅。张梅原名刘新民,陕北米脂人,长得很漂亮,1938年她陪林彪到苏联医治枪伤,他们在这里生下了女儿林小琳。然而也就是在苏联,林彪和张梅感情破裂,1942年林彪只身回国,张梅则留在了苏联。
贺子珍、张梅来到国际儿童院也没有工作可做,在苏联也没什么认识的人,也不会俄语,时常陪伴她们的,就是她们在苏联的孩子。陈祖涛记得总看见李敏和母亲贺子珍在一起,林小琳也常和母亲张梅在一起。她们的生活和孩子们差不多,每天就是几百克的面包,没有其他的食品,吃不饱,营养不良,日子过得很艰难。为了解决饥饿的问题,贺子珍常常变卖自己的衣服,或者就在住所外面摆小摊,变卖点钱购买食品。
陈祖涛印象里,贺子珍那时的脾气很不好,有时不知因为什么生气或碰上不顺心的事,就会打李敏。“我们特别同情贺子珍、张梅她们。当时感到最可怜的就是李敏,她年纪还很小,有时还挨打。”
也许就是由于贺子珍老发脾气和打孩子,负责照管贺子珍生活的国际儿童院院长玛尕洛夫,竟然把贺子珍送进了苏联的精神病院,让她和那些神经不正常的人在一起。看到她受到这样的待遇,陈祖涛他们非常生气,他说:“我们就觉得玛尕洛夫是个混蛋。”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时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的王稼祥、中共中央东北局副书记罗荣桓先后到苏联看病,从陈祖涛他们口中得知贺子珍被送进疯人院的情况。他们随即向国内做了报告,经过交涉才把贺子珍接回莫斯科,又于1947年送她回国到了东北的解放区。
《红樱桃》与朱德之女、张闻天之子的蒙难遭遇
电影《红樱桃》是由也曾留苏的叶挺之子叶正明的儿子拍摄的,传说电影主人公是根据朱德女儿朱敏的经历为原型创作的,但和朱敏的实际经历相差很大。
朱敏在卫国战争前,和毛泽东的女儿李敏、罗亦农的儿子罗西北、原中共湖南省委书记王一飞的儿子王继飞三个人一起来到伊万诺沃国际儿童院。
他们到达以后,国际儿童院对他们做了非常仔细的身体检查。当时发现朱敏患有肺病,一位老医生建议把她送到苏联最好的肺病疗养院进行治疗。然而,朱敏刚到那里不久,苏德战争就爆发了。德军的闪击战一下就把那所疗养院占领了,朱敏瞬间成了德国人的囚徒,被押送到科尼塞尔半岛的劳动营当童工。
当被俘之际和在劳动营当劳工的岁月里,朱敏表现得很机警,始终没有暴露自己是中共领袖后代的身份。朱敏后来回忆说:“尽管当时表现得挺有主见,一直没有暴露自己,但确实吓坏了。”在国外沦落于惨无人道的法西斯匪徒魔掌,这突如其来的险恶遭遇,还真没有几个人经历过,更何况朱敏当时还是个不谙世故的孩子。
当时,在战争中失踪的中共领袖的孩子:一个是朱敏,一个是张闻天和他的苏联前妻安娜·列昂尼多芙娜·戈尔彬斯卡娅生的孩子,他也是在疗养院被德军掳走的。陈祖涛回忆说:后来由联共中央派出的一位高级军官,在德占领区把朱敏和张闻天的孩子都找到了。因和军队和地方管理当局搭不上联系,找不着接待部门,他们自己也挤不上顺道的火车,只好徒步跋涉。
一天,他们在行进中遇到了德国飞机轰炸,人群为躲避轰炸四处逃散。待飞机飞走后,大校找到了朱敏,而张闻天的孩子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大校只好带着朱敏一人回到儿童院,张闻天的孩子从此下落不明。
1951年,张闻天继王稼祥出任驻苏联大使后,陈祖涛曾在他身边当过翻译。经过一段时间的相互了解,张闻天将自己苏联前妻的名字告诉了陈祖涛,并提供了一些线索,希望陈祖涛帮助他寻找自己的孩子。
后来陈祖涛找到了张闻天的苏联前妻安娜·列昂尼多芙娜·戈尔彬斯卡娅时,她当时是军医,被授予大校军衔。她对陈祖涛说:“我从1944年到现在,在国外所有战争期间有苏联被关押人员的地方,都托人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估计可能是在那次轰炸中被炸死了。”陈祖涛把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张闻天,他叹息一声,流露出非常遗憾的神情。
苏军谍报部门需要一个懂中俄文的中国人
1945年2月,美国、英国和苏联签定了《雅尔塔协定》。协定的积极促成者美国,为了减少美军百万伤亡的代价,以承诺维持蒙古现状、将日本占领的库页岛及临近一切岛屿交还苏联和一些损害中国主权的条件作为交换,要求苏联在德国投降及欧洲战争结束后的两个月或三个月内,参加同盟国方面对日本作战。
协定签署后,苏联遂对出兵中国东北进行准备,其中一项就是对日搞谍报工作。因为日本人在中国东北布下了很大的谍报网,苏军需要在进入东北后,在那里建立自己的谍报机构。在这个谍报机构里,需要一个俄文中文都懂的中国人。同时由于时间紧迫,只能做短期的谍报工作培训,这个青年应该是个有一定无线电知识的人。
当时联共中央就派了一个人,陈组涛印象中是联共中央联络部门的中国科科长,名叫尼古拉耶夫。尼古拉耶夫到了国际儿童院,在中国孩子中进行挑选。
当时陈祖涛等大一些的中国孩子都希望自己能被选中,尼古拉耶夫先选了3个大致符合条件的人,刘允斌、罗西北、陈祖涛,同他们谈了话。
在3个人中,刘允斌、陈祖涛的俄语好;罗西北来苏联晚一点,中文要比他俩好一点。更关键的是罗西北对无线电一直有兴趣,而儿童院又对有各种兴趣的儿童给予过指导和培养,所以他在无线电知识方面,就比刘允斌、陈祖涛强多了。苏军谍报部门当时只需要一名中国人,所以最后选中了罗西北。
罗西北被选中走的时候是很得意的,刘允斌和陈祖涛则有些悻悻然。不久后,陈祖涛从10年制学校毕业,考大学到了莫斯科,在这里和罗西北相遇,问他在干啥,罗西北说上级不让讲。陈祖涛后来知道,他在接受苏军谍报机构格帕乌的训练。在苏军对日作战期间,他被派到了中国东北,从事情报工作,他是在苏联的中国孩子中真正参加了二战,并在战争中做出贡献的人。
可后来“文革”中罗西北苦头就吃大了,他是正规的苏联谍报人员啊!“苏修特务”的罪名使他被整得精神失常。后来还是周恩来出面,说罗西北的父母亲我了解,他本人的历史我也清楚,他是反法西斯战争中的有功人员,这才使他从批斗中得以解脱。
“我被苏联安全部门抓了”
1945年5月,陈祖涛读完苏联的10年制学校,正赶上苏联战后推行新的考试制度,毕业的考试被称作成年人教育毕业证考试,考得非常严格。陈祖涛不仅顺利通过考试,拿到了毕业证,还考上了苏联鲍曼技术最高学院。
鲍曼高级技术学院有着悠久的历史,它的前身是俄罗斯皇家技术学院,其地位相当于中国的清华大学。当时的鲍曼高级技术学院是一个半军事性质的大学,设有坦克专业、火箭专业、精密仪器专业等等,后来苏联的很多军工权威都是从这所学院毕业的。
陈祖涛说,他当时最渴望读的是坦克专业,但那时苏联对学这些现代军工专业有非常严格要求,必须是俄罗斯族人才行。陈祖涛虽然到苏联后就加入了苏联国籍,但中国裔在苏联属于少数民族,而这些专业不录取少数民族学生,他只好选择在机械系就读。陈祖涛入学后,学院里又成立了原子能系,这个系继而发展成为一个独立的学院,但也不收少数民族学生。
战争胜利后的1945年至1946年,苏联又遇上了罕见的严重灾荒,直到1947年以后才逐渐好转,这就是陈祖涛迈进大学门槛时的大环境。他和苏联人民一同体味着战后恢复的艰难,并加入了联共,成为一名布尔什维克正式党员。
艰苦地度日,依旧是这批中国孩子们的必修课。1947年,蔡畅出国开会路过莫斯科,她惦记着这些在苏联生活学习的中共领导人的后辈们,便特意去看望孩子们。她自己的女儿李特特也在其间,她们母女也是多年不见了。
当她发现中国孩子们衣衫褴褛,皮鞋早都开了口,露着脚指头,面容透露着明显的营养不良印迹时,这位坚强的女共产党人忍不住心疼地流下了眼泪。
翌年,蔡畅又到苏联参加国际妇联大会,随身夹带了一些金首饰,到莫斯科后,她把这些金首饰交给了陈祖涛他们。她告诉孩子们,这是从党的经费中拨出的,你们可以用它在苏联设法兑换成卢布,改善一下生活。
苏联官方对金银珠宝的典当监控是相当严的,尽管陈祖涛第一次去典当行典当物品时十分谨慎,还是被苏联安全部门的人盯上了。过了些日子,当他再去的时候,就被抓了起来。
苏联安全部门的人把陈祖涛带到了莫斯科的公安总局审问,问他金首饰是从哪里来的。陈祖涛说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李富春、蔡畅转送来的。陈祖涛说出了联络人员的名字,让苏联安全部门的人员去联共中央核实。安全部门的人员立即和有关部门进行了联系,一询问,情况和陈祖涛讲的一点不差,就马上把他放了。从这以后,陈祖涛去典当行兑换卢布,就再也不必躲躲闪闪、遮遮掩掩了。
毛泽东题字:“前途光明,同志们奋斗。”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很快就和苏联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并互派了大使。王稼祥等到苏联后,新中国驻苏使馆就有人兼管起在苏留学生的事务,他就是20年代曾经在列宁格勒军政学院学习过的曾涌泉,时任使馆的政治参赞,后来当了外交部副部长。
1949年12月,毛泽东第一次走出国门,到苏联访问。一则是参加斯大林的70寿辰庆祝活动;一则是就两国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意见;再就是商谈和签署两国间的有关协定和条约。
在一系列商谈中,有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议定和签署苏联援助中国建设的重大项目。跟随周恩来一起来到苏联,负责机械项目方面谈判的是沈宏。为了更好的沟通,沈宏就到留苏的中国大学生中找翻译,他一下就找到了陈祖涛。
陈祖涛回忆说:“我的俄语还行,可我的中文并不怎么样。但我毕竟是学机械的,专业还是比较熟悉,涉及到术语和专用名词,比一般的翻译可能要强一些。就这样,我参加了当时有关机械的主要项目的谈判。”
1950年2月,中苏友好条约签定了,其他谈判也都顺利展开,毛泽东和周恩来准备启程回国了。一天,陈祖涛他们突然接到通知,说毛泽东要在中国驻苏大使馆召见中国留学生。
陈祖涛和其他留学生们在预定的时间到了中国驻苏联大使馆。不一会儿,毛泽东在周恩来的陪同下来到留学生中间。毛泽东讲了话,主要是要大家好好学习,将来回国为新中国的建设服务等等。这是陈祖涛第一次近距离地亲耳聆听毛泽东讲话。
毛泽东讲完了话,李鹏等那批“四八二一”(一九四八年到苏联,共21人)的学生,一下子把毛泽东围了起来,每个人都端着自己的笔记本,请毛泽东给他们题字。陈祖涛也掏出了笔记本,当他挤到毛泽东身边,递过笔记本时,毛泽东问了一句:“你是学什么的?”陈祖涛说:“我是学机械的。”毛泽东遂在他的笔记本上题道:“机械学很好,学好了有用。毛泽东”。
陈祖涛端着笔记本看了半天,心里很高兴。过了一会儿,他见许多留学生还围在毛泽东身边,就又凑到毛泽东跟前让他再给自己题一个。这次毛泽东什么话也没说,挥笔写下:“前途光明,同志们奋斗。毛泽东”。
周恩来连说:“好,好,好,你马上回苏联去。”
苏联的一般大学都是5年毕业,但陈祖涛就读的鲍曼高级技术学院的学制是6年。按正常情况,陈祖涛应该是1951年秋天毕业。但中苏建交后,中国留学生都迫切希望早一点回到祖国,投身新中国建设。于是,陈祖涛在1951年初就提出希望将毕业答辩的时间提前,校方同意了他的请求。
1951年的2月,陈祖涛顺利通过了答辩,仅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办理好了各种回国的手续并打点好了行装。在他的行李中,有一些如今看来是很有价值的资料。
由于毛岸英回国时走得很匆忙,有些东西就留在了原先所住的柳克斯国际旅馆的房间里,其中包括毛泽东写给他的几封信,以及他在苏联的日记等。毛岸青同意由陈祖涛代为保存。因此陈祖涛在回国时,把这些文字资料都放进自己的一个旧箱子里,一起带回了中国。遗憾的是,这些珍贵资料在“文革”中被抄走,至今下落不明。
陈祖涛回国后,关系转到了中共中央组织部,由副部长帅孟奇负责管理。在她的安排下,陈祖涛、赵施格参加了在春耦斋的周末舞会,见到了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中央领导。
有一天,陈祖涛和赵施格碰到了周恩来。在交谈中,周恩来问他俩:“你们是学什么的?你们想到哪里去工作呀?”赵施格先回答说:“我是学冶金的。”周恩来随即说:“好,那你就去鞍山钢铁公司。”当他把目光转过来时,陈祖涛说:“我是学机械的,但我对汽车很有兴趣,苏联的斯大林汽车厂、高尔基汽车厂我都去实习过。”
陈祖涛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在苏联参加了关于兴建汽车制造厂的谈判,已经萌发了投身中国汽车制造业的念头。周恩来听了,连说:“好,好,好,那你马上回苏联去。刚好我们正在筹建第一汽车制造厂,设计方案就在苏联搞,你去参加那里的工作。”
“我去苏联找谁呀?在苏联我和谁也没关系呀。”陈祖涛说。周恩来说:“你就去找张闻天大使。”此时第一任大使王稼祥因病不能返任,由张闻天接替他到了苏联。周恩来随即给张闻天写了一封亲笔信,并对陈祖涛说:“回苏联的手续可以去找马列,到苏联就先住在中国大使馆里。”
马列是当时周恩来的秘书,陈祖涛去找他时,他对陈祖涛说:“你呀,还是拿着你的苏联护照,以苏联公民的身份先回去吧。否则你要先改了中国国籍再申请去苏联,手续太复杂,按苏联的程序打报告办手续要拖很长时间,咱们等不起。”
于是,陈祖涛就到东交民巷的苏联驻华使馆,办理了“回国”的手续。他带着周恩来的信回到苏联,当时的驻苏大使馆在莫斯科城东克鲁泡特金巷13号。陈祖涛见到了张闻天,张闻天对他说:“你到刘英那里去报到。”
就这样,陈祖涛在前苏联开始了他投身中国汽车制造业的生涯。
来源:整理自《特别经历——十位历史见证人的亲历实录》 中共党史出版社
王凡 东平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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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制作:徐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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