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尴尬”的执法者:申城城管生存现状调查
图片:乱设摊已成为城市管理的顽疾。图片来源:网络
城管,“尴尬”的一群人。有人说,他们或许是中国执法者中唯一遭遇漠视甚至鄙视的群体。
目前,上海共有在编城管执法人员7000余名。颇为引人关注的是,为充实基层城管执法力量,城管执法专场招录工作将于年内开展,预计招录一线执法人员400余名,各街镇正制订招录计划。招录尚未开始,人们已经猜测纷纷:会有多少人去应聘?什么样的人会去当城管?城管的生存现状究竟如何?连日来,记者与基层城管深入接触,展开调查,希望对这个群体进行还原。
人手不足疲于奔命
对于乱设摊、跨门经营等顽症,老百姓问得最多的是:“城管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派人固守?”
城管去哪儿了?以徐汇区漕河泾中队为例,辖区5.26平方公里,下辖30个居委、近10万常住人口。辖区中有城中村、火车站、公交枢纽、医院、学校、住宅区等,“除了飞机场,其他都有”。
这样一个区域,在编城管25人,其中1人外借,1人病休,1人专职整治渣土,2人在街道专职拆违。包括队干部,能上街的满打满算只有20人。每天3班,早班6时至14时,中班14时至22时,晚班16时至24时,还有常日班。“做五休二,每个班头能有4人,就已经算兵强马壮了。摊下来,1平方公里不到1人。”
长宁区仙霞中队也好不到哪儿去。3.97平方公里,12条道路,23个居委,10万常住人口,区内老旧小区居多,天山五村和水城路夜市整治前是出了名的乱设摊聚集点。中队在编31人,其中3人外借,实有28人。同样分3班,早班做六休一,中班、夜班做五休二,夜班要守到凌晨二三时。这点人手,要管的事有多少?396项!涵盖市容环境、市政、绿化、水务、环保、工商等9大领域。记者亲眼所见,哪怕一个正在搭建的违法建筑,处理文书就有六七张,包括现场勘查记录、检查笔录、限期拆除决定书、送达回证等。“整个流程要四五天,这还是违法者很‘热情’地配合我们的情况下。”队员戏言。
执法范围广,人手不够却是常态,大部分精力被反复性极强的乱设摊、跨门营业牵制,导致一线队员疲于奔命。在这种情况下,某些街镇借助协管、市场管理公司等外部力量,但这些人员素质良莠不齐、缺少法律知识、没有专业分工,有时操作不规范,直接影响了政府形象。
就怕群众的“倒撬边”
在实际执法中,城管维护的大多是公共利益和公共边界。但被维护的对象诉求不同,甚至同一人不同时段的诉求不同,令执法者很为难。
比如乱设摊,住在楼上的老百姓要求取缔,但隔开几排楼房或附近小区居民却拍手欢迎。极端一点的,早上出门影响交通了就投诉“不作为”,下班回家要买便宜小菜了就不让管。甚至有人当面替小贩说情,背后让城管严管……
于是,最让城管尴尬的,不是小贩的对抗,而是边上群众的“倒撬边”。“他们又不偷不抢”“你们收了东西自己吃啊”“城管就是死要钱”……各种风言风语扑面而来,甚至还有人帮着小贩“抗法”。漕河泾中队曾有个1米8的队员,被两个来买菜的老阿姨架住,连叫“不许收”,小伙涨红了脸,束手无策。
“说到底,我们面对的不是敌我矛盾,而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涉及刑事犯罪,只是违反行政法规,所以很多人不理解、不赞同,同情弱者是普遍心态。”城管队员这么说。
小贩真的全是弱者吗?也不尽然。有些小贩不肯进市场,并非付不起租金,只是追求利润最大化。仙霞地区一个市口好的炒面摊,每月净收入三五万,是城管工资的好多倍。还有数十位本地老太太,家里有房有车,却每天乘公交到辖区来摆摊卖菜。有的甚至由儿女开车送来,问他们为啥,答“老人闲不住,不让出来就吵”。
而对那些真正贫困的小贩,城管内心则很矛盾,“又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恨”。面对“肚皮与脸皮孰轻孰重”的争论,面对“执法为民与小贩生计”的矛盾,总忍不住会有心软之时。于是,一些辖区探索分类分区管理,但时间久了又被扣上“选择性执法”的帽子。
末端执法并无审批权力
整治跨门营业时,曾有位店主跟漕河泾中队队员纠缠了半天。最终,他说出内心想法:“能不能放出门外,放出来一米还是两米,还不是你们说了算。”这,恰恰是许多人误解的地方。其实,城管只是末端执法单位,并不具有行政许可、审批等管理权。在调取审批资料、查验许可信息时,往往还需要其余部门的支持配合。而在处罚之后,对于因城市快速发展、经济发展不平衡带来的社会问题,城管也无力解决。
比如,治理乱设摊时常说的“堵疏结合”,就不是易事。漕河泾中队辖区内,超过5米宽的人行道一共才不到百米,就算有空地,一来资源并不由城管掌握,二来很可能成为“洼地”,全区甚至全市小贩纷纷涌入,“请进来容易请出去难”。
再如,居住困难者搭建的违法建筑,拆了后当事人住哪儿?贫困对象的小摊,取缔了之后他们何以为生?这也是城管解决不了的事,需要其他部门的配合保障。然而作为末端执法者,城管无可避免地成为矛盾焦点,也担了不少骂名。
“我们像外科医生,切了瘤,但伤口一直好不了。前置问题解决不好,就算处理了设摊、拆除了违建,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仙霞中队队长焦志坤说。
去年终于有了执法记录仪
在仙霞中队储藏室,各种型号的电子秤足有上百台,被戏称为“电子秤博物馆”。这些秤都是暂扣的,主人迟迟不来缴罚款,再买台新的继续摆摊。大理石地面上污渍斑斑,都是暂扣水果腐烂后留下的。“物品价值太低,小贩不来拿,也就逃脱了处罚。”队员说。这是城管执法中面临的另一困境——缺乏后续手段和保障机制,对违法者震慑力不强。法律规定城管可以罚款或暂扣物品,可一些小贩本来贩卖的物品价值就不高,被暂扣后索性不要了,以此逃避处罚。而法律并没有赋予城管限制对方人身自由、强制获取身份信息等权力,碰到这种情况,城管也无可奈何。
因此,城管看似管很多事,但有效手段并不多。这也导致违法者对城管越来越不畏惧,甚至敢于暴力抗法。“同样是执法者,敢对警察抗法的不多,因为可算‘袭警’。我们整治时,只要对方喊一句‘城管打人了’,我们就陷于被动,有时只能中止行动。”漕河泾中队教导员王泽明很无奈。
幸好,这一困境正在逐步改善。新修订的《上海市城管执法条例》中,特别强化了公安对城管执法的保障,为此各区县城管局的副局长均由公安兼任。去年,一线城管队员开始配备执法记录仪,可连续拍摄4小时,既是监督文明执法,又是一种自我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