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欧”脱出了英国民主的种种荒谬:北爱边界问题在公投前居然未被充分讨论
1月28日,在英国伦敦,反对“脱欧”民众占领双层巴士抗议。视觉中国
英国“脱欧”,从2013年1月23日时任首相卡梅伦首次提出动议,到2019年1月29日修改后的“脱欧”协议再度闯关议会,可谓一波三折。英国未来数十年的国运,似乎正悬系于近期数月内的艰难抉择。从最初的激情澎湃,到如今的尽显疲态,当前的英国“脱欧”进程看似正深深陷入僵局。倘若无法取得突破,无协议“硬脱欧”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回顾漫长的“脱欧”进程,前首相卡梅伦当然是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然而,目前英国在“脱欧”进程中所遭遇的困境,是多种力量和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某种程度上,也是这个国家在社会文化方面长期以来存在的政治悖论的反映。
把欧盟既看作伙伴又看作威胁
首先,“脱欧”困境反应了多元文化下何谓“英国性”的悖论。“脱欧”成为一个带有强烈情绪性的社会议题,与多元文化下的族群政治不可分割。一方面,随着左翼社会力量的壮大,多元文化主义逐渐成为英国公共话语空间的“政治正确”;但另一方面,多元文化导致原有的“英国性”不断被稀释,由此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身份认同焦虑。这种情绪应该说是可以理解的。但在极右翼团体、右翼政党等多年的推波助澜下,族群差异被刻意放大,族群矛盾被刻意激化。相反,多元文化主义不断被质疑,其负面因素不断被放大。反多元文化与反移民密不可分,其支持人群有很大比例的重合。
就“脱欧”来说,正是此前右翼势力对东欧、东南欧移民挤占英国就业岗位的夸大宣传,积累了非技术岗位的中下层英国劳动人口对欧盟的敌视。当主流媒体、政治力量对这类关切做出回应时,不仅未能释放不满,反而给这种排外的声音提供了宣传平台。当带有导向性的数据被不加分辨的引用和转载时,带有情绪化和种族主义性质的排外声音就愈发响亮。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英国官方话语一直是拥抱多元文化、欢迎并认可移民的贡献,但结果却是导致了排外情绪的反弹,而这种情绪是英国举行“脱欧”公投的重要民意基础。可以说,正是多元文化下的“英国性”悖论,构成英国“脱欧”的内在驱动力。
英国议会外关于“脱欧”的标语牌上写着,“支持还是反对B计划,这是一个问题”。视觉中国
其次,是后殖民时代英国应该如何自我定位的悖论。英国在失去绝大部分殖民地后,究竟该扮演怎样的角色。英国是应该联合英语系国家,继续作为一个全球性的独立力量,还是成为一个“典型”的欧洲国家?英国对欧盟的态度可归纳为“我们希望是欧洲的一个成员但不是欧洲的一部分”。
历史上,英国所遭遇的重大威胁都来自东面的欧洲大陆,其追求的是欧洲大陆的力量均势,欧洲大陆上每次出现一个统一的强盛国家对英国而言都是威胁。尽管现在的欧盟与历史上的欧洲霸权不可同日而语,但抵制欧盟演变成超国家实体是英国的一贯政策。同时,欧洲对英国意味着巨大的经济和地缘政治利益。
英国对欧洲一体化的机会主义态度,导致其只希望从欧盟获得利益,缺乏对欧盟的情感认同。既把欧盟看作伙伴,又把欧盟看作威胁;既要享用欧洲一体化的红利,又不愿受制于欧洲一体化;既自我认定为全球大国,又必须借助他人的力量。英国的这种自我定位的悖论,构成英国“脱欧”的外在驱动力,同时也解释了英国为何在“脱欧”之后,仍然千方百计寻求留在欧洲统一市场。
每个阶层都不愿放弃既得利益
再次,是英国民主制度的悖论。君主立宪、议会主权与代议制民主,本是英国民主制的三大基石。英国的代议制民主,从“光荣革命”后开始逐步发展完善。然而,在代议制这种间接民主下,民众除了在选举时拥有发言权,一旦选举结束,决策权便全部落在职业政治家手中。按照英国政府的说法,“脱欧”是事关国家命运的重大事件,所以传统的代议制民主程度还不够,需要采用“公投”这种直接民主形式。然而,早在数千年前的苏格拉底就已指出了直接民主制的弊端,民众由于缺乏管理国家事务的政治知识,容易做出错误的决策。
像“脱欧”这种牵扯面极其广泛的复杂事务,需要事前进行充分的推演与论证。例如,目前的“脱欧”协议在北爱尔兰边界问题上陷于僵局。按理说,这个问题应该在“脱欧”公投前就得到充分讨论并做出预案。然而,这样一个重要的问题在“脱欧”公投前几乎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直到谈判进行到深入阶段才发现这个问题似乎无解。对北爱边界问题解决不力,是导致特雷莎?梅的“脱欧”协议在1月15日的议会表决中遭遇惨败的重要原因。既然这个问题是如此重要且复杂,在“脱欧”公投前竟然未得到充分讨论,可谓是英国民主制度悖论的最为荒诞的呈现。
最后,是如何定义“国家利益”的悖论。英国“脱欧”,从开始到现在,对于何谓国家利益一直都没有清晰的界定和共识。每个阶层都不愿意放弃自身的既得利益,每个群体都想将自身的利益最大化,每个地区都以本地区的利益为出发点。一是党争不断,二是各地区、各群体利益难以协调。
作者:陈琦(上海外国语大学英国研究中心副教授)
编辑:王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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