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上最受关注的一件衣服,当数贾宝玉冬天穿的雀金裘,据说是俄罗斯工匠用孔雀毛和金箔捻线织成,有杜撰的成分,但也折射了清朝的中俄贸易。

雀金裘是一件皮草,里子是“乌云豹”做的,即沙狐颈部毛皮,上有黑灰色的鸭蛋形、圆形斑纹。乾隆年间,从中俄边境的恰克图进口大量沙狐皮后,国内对乌云豹的衡量标准也水涨船高。典当行业的鉴定指南,最能体现当时的物资与消费。乾隆、道光年间,只承认西口出产的西沙狐下颏为乌云豹。此后,俄罗斯因为滥捕,毛皮出口逐渐萎缩。到了晚清的《玉器皮货谱》里,对狐狸品种、产地已没有任何要求,只要镶拼起来花纹合格就行。

俄罗斯的金线和金丝缎,亦是清朝皇室采办的商品。莫斯科与圣彼得堡之间的小镇托尔若克,以绣金天鹅绒和皮具著称。当地的传统工艺很特别:并不直接用金丝刺绣,而是用丝线以垂直的角度把金丝固定到面料上。《红楼梦》里补孔雀裘用了“界线”法,需要分出经纬,界出地子,再按纹路来回织补,选择这种纵横交错的针法,不知是否受到俄国绣工的影响。

大都会博物馆有一件孔雀线织的清朝吉服,褐色中带有若隐若现的绿光,是低调的华丽,所谓“懂的入”。孔雀金线听来高大上,细想很鸡肋:金线适合搭配纯粹的颜色,有了反差,方显贵气。光泽多变的翠羽撞上金色,反而两者都黯淡了。

中式审美讲究藏拙,西方则更外露,并不出产羽毛捻线。所谓的西洋羽纱、羽缎,属丝毛混纺品,不含羽毛。有的以丝和绵羊毛绞线为经,以山羊毛线作纬,有些经过特殊处理及延压,格外顺滑、光亮,国人由此联想起羽毛织物,赋予它们这个梦幻的名字,连刑部尚书王士禛也信以为真。随着广东、福建开始复刻,这层神秘的面纱才被揭开。

欧洲人素来钟爱孔雀,亚里士多德的《动物志》里,已经出现了详细描述。这种鸟儿引发关注,除了颜值高,还有令人神往的氛围美。古罗马的埃里亚努斯声称,孔雀在家乡印度,漫步在皇家花园的灌木丛间,树木常青,打理得赏心悦目。从古罗马到拜占庭,“花间孔雀”的马赛克装饰频频出现,没有“凤穿牡丹”富贵,却是可以触及的幸福。如同大观园,欧洲的富家庭院、园林画作中,也少不了它的倩影。小时候读奥诺依夫人的童话,与世隔绝的公主听说有人会吃这样俊美的鸟儿,发誓要嫁给孔雀国王,并禁止吃孔雀,这倒有点像亚历山大大帝。

孔雀作为宴会硬核菜,已有两千年历史。18世纪的一本英国家用食谱里有煮孔雀和孔雀派的做法,要用到牛板油、培根、牛脊髓、胡椒、肉豆蔻、丁香、藏红花等,看来肉质干柴,风味不佳,另一方面也是孔雀价昂,消费者特别讲究,舍得用料。彼得·克莱兹有一幅《孔雀派静物图》,画上有各种异域香料,精雕细琢的派皮上,竟然安插着绿孔雀的头、颈和羽毛,鸟喙还叼着一朵玫瑰。

童话里的公主嫁给了穿孔雀服的国王,但现实生活中,孔雀毛却只是西方服饰的点睛之笔,止步于头盔、发饰、扇子中,比如安格尔的《大宫女》和鲁不鲁乞描述的蒙古贵妇的固姑冠,直到1824年夏威夷王室访问英国,王后的头巾和斗篷贴满羽毛,这才让“百鸟服”成为时尚。孔雀裙和披风还成了舞台剧、史诗片中绝代妖姬的装备,比如1917年的《埃及艳后》,孔雀服衬得女王自信而魅惑,黑白默片难掩其风采。海蒂·拉玛出演大利拉时的礼服,还动用了导演德米尔自家的孔雀,成为戏服史上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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