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茫人海中,两个上海人碰上了,便希望互相招呼一声:侬好!
朗读者:叶进
音频制作:上海戏曲广播
卫生间旧台盆需要更换了,去一家家具店咨询,刚开口,女营业员就笑着打断我,说,侬讲上海话好了,我是上海人,……奇怪,现在外来人员遍及上海各行各业,穿着打扮光看外表,很难辨别谁是上海人谁是外地人。我出门办事购物,一般也习惯讲普通话。这位女业务员,刚才还用普通话接待顾客,怎么轮到我,一眼就看出是上海人?想一想,可能我的普通话里夹着上海腔吧。古诗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看来口音这东西,真是顽固得很,万变不离其宗,要跟随一生了。比如刑警破案,它就是判断嫌疑人的重要线索。反过来说,也只有同乡人才能从南腔北调中辨别出自己熟悉的乡音。
我国的北方话都很相同,东北话,北京话,内蒙话,青海话等,大同小异,互相交流没有难度。南方话就比较复杂难懂。多年前,一个北京朋友来上海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他总结上海话的发音:“切切错错叽叽喳喳,发音全在齿间唇角,没有后鼻音——听上去像清晨的鸟语”,上海人说“我”是“阿拉”,他非常不解:“这个‘我’,怎么就是个‘阿拉’呢?也差得太多了嘛。”电视剧《山海情》里,福建干部去大西北扶贫,他说治沙,当地人吓一跳,“自杀?”还是国家交给的任务?村民说:在我们这地找个媳妇吧,能把你的舌头治好……南方话的难懂和复杂,还在于变化多端,不用说广东话福建话北方人听起来像外语,就说上海金山,距离市区仅一百多里路,其口音也跟上海话相距甚远,在那里工作十多年,还是一句听不懂,据传,一个不会说普通话的金山农村人乘飞机,一句“我要雪碧”让航空小姐抓耳挠腮,先后找懂日文和韩文的乘客做翻译……
上海人讲究地段,有“上只角”“下只角”之分,曾经在上海人的眼里,除了上海,别的地方都是乡下,下只角。这是狭隘了。上海确实令上海人自豪,既是十里洋场,繁华的东方巴黎,融中西方文化为一体,又是一部中国近现代史,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党代会召开地,工人武装起义发起地,洋务运动,租界历史,孤岛文学……这一切都决定着上海人的眼界和智慧。改革开放之后,海归派,投资者,创业者纷纷涌入上海,更有全国各地的打工者、就业者来到上海,融进上海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超市、商场、餐馆、外卖、快递……据统计,现在常住上海的外来人比上海人还多,马路,公交,地铁,电影院……充耳都是普通话。所以,上海人和外地人,不是谁融入谁,而是互相融合的关系。上海现在除了本帮菜馆,有中国所有菜系的餐馆,而在川菜馆的菜单上,也列有很多味道温和的菜品。现在,连上海土生土长的老头老太都卷着舌头跟菜场营业员讲普通话,中小学生更是学校家里都一口普通话。
外来人员的进入是中国改革开放、城市化进程的大趋势,给上海带来活力,给上海人生活带来方便。微信上经常收到照片和帖子:老上海生活风情、老上海文人轶事、老马路的前世今生、老字号商店、名人故居、历史遗迹……配有上海话的讲述,就是一种表达。
一次上海朋友们聊天。一人说,现在外地人都在学说上海话,我一个同事是东北人,一口上海话足以乱真。另一人不屑地说,你让他用上海话说“虾”这个字,保险穿帮,肯定说成上海话的“花”,那个发音,不是正宗上海人发不出的。他示范一遍,果然,字尾缓缓化成扁音——拼音也拼不出的。
由此想到,那位女业务员要我说上海话,只是在南来北往的茫茫人海中,两个上海人碰上了,希望互相招呼一声: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