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曾经发来疫情其间杭州西湖的照片,照片上的湖浜、断桥、白堤、苏堤空无一人。显然他对这西湖暂时“停摆”的景象十分惊异。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来杭州工作,正是西湖日渐繁荣游人日增的年代,尤其是实行双休小长假后,他看惯了人如蚁堆,断桥真欲踩断的景象。即便是非双休日,还是“处处亭园处处人”的。

却是旧时相识-LMLPHP

疫情期间突然游人绝迹,这是他从来未遇到过的,自然要作为特大新闻报告来了。西湖寂静无声,空空荡荡,一街之隔的城里人也和西湖隔断了,隔断到“折取一枝入城去,教人知道已春深”的地步。这真是除非特殊情况不可再遇的奇观。然而在我却是旧时相识。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在这里度过了四年的大学生活。新生报到第二天,学校派几位高年级同学带领我们去西湖观光。那时的西湖给我的印象固然名不虚传,千百年文人墨客的名篇佳句都没有言过其实,但显得饱经风霜的式微。她让人联想起“任宝奁尘满”,“起来慵自梳头”的艺术形象。她需要疗养、康复。

白堤苏堤游人稀少,同样幽静空旷。亭台楼阁油漆斑驳,显得陈旧失修。堤上被风刮倒的杨柳任其斜躺在那里。水是浑浊而泛绿,很浅,划船时会触到湖底,第一次划船就有一条大鲤鱼跃进舱里。船工说这湖底是千百年香灰沉积,不能挖鱼是放生的,从来没人捕捉。记得1955年西湖开始疏浚,在昭庆寺那边埋了一大铁管,泵出泥浆渣屑,历时一年多。曲院风荷那边污泥淤积,“曲院风荷”的石碑淹没在荒草之中,两三株瘦小的荷叶,在杂乱的水草丛中挣扎。第二年冬天,杭州学联组织义务劳动,我们就在这里挖泥。

那时,人们首要的是追求温饱,杭州人除了办事,一般不去西湖,正像上海人一般不去南京路逛一样。我们学生平时也很少进城。一公园那边,杭州学联有几条船,凭学生证可免费租用,但多半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不富裕,旅游属于奢侈消费。逢香节才有三五成群的善男信女斜背黄香袋去寺庙进香,他们不游山玩水。虎跑六和塔一毛钱一杯龙井或一碗糖桂花藕粉,藤椅上躺半天无人干涉,和尚有时还跟你聊天。

毕业考试结束后,和一位同学绕西湖一周,算是隆重地和西湖告别。他是黄岩人,穿着女生一样的褡襟布鞋,走路十分利索。他能边嗑小核桃边走边说话。我俩从净寺下车,沿南山路东行,经六公园,北山路上苏堤出花港观鱼,算是唯一的一次细看完整的西湖。这一路上没有遇到几个人。北山路上遇到一位六十多岁的长者,走一段丈地休息一会,举目四望,念念有词:“嗯,好,最忆是杭州;嗯,好,无主湖花处处开”,他陶醉于景色还是诗句,不知道,也许兼而有之,但这一景象很美印象特深。过苏堤,堤上的桥正在重修,桥堍堆满石料工匠正忙着。花港观鱼那边用竹子建造的茶室,也只有三五人在品茶。

不想六十多年后,类似的情景又呈现在眼前,怎能不浮想联翩。

如今,西湖恢复了青春,充分展示了她的天生丽质。

再绕西湖一周多好。我那位同学还健在,他略长于我,已逾九十了。我转发了照片,抄了仇运的两句诗:“六十年前曾记否,步行一直过西湖”,附言:“还能再绕一周乎?”回信:“怎么不能,电瓶车。”

05-14 1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