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龙、游龙与卧龙——略说我的三位国学老师-LMLPHP

今天主要讲的是读书,今日的学子读书的环境与我们昔日读书之时相比变化极大,各种电子设备与网课等学习资源层出不穷。相比而言,我们那个时代读书更多地是与活生生的人去接触,在书与人的接触当中,便缔结了我的种种学术因缘。

最早是我的外祖母胡佩玖,她是四川大学(昔年为成都大学)的国文教师;再者是芜湖安徽师范大学教授祖保泉,1983年拜入他的门下攻读硕士;而后便是王元化先生,我在他的门下完成了博士期间的学习。这些是我的授业恩师。此外,我还有许多私淑之师,比如陈寅恪、熊十力、钱宾四、唐君毅、钱锺书、程千帆、钱仲联、林毓生、叶嘉莹等等。

早年曾去加拿大访学,常与叶嘉莹老师交流,叶老师尝提起王元化先生的一段往事,在我的一篇文章《去加油站买杯咖啡》中有所记述:席间,在温哥华春天夜晚温暖的灯光下,我还看到了一本很宝贵的书:枣红色的厚绒面精装,那么熟悉的风格!打开一看,正是先师王元化先生的《文心雕龙创作论》,1979年版本,先师签名盖章,“叶嘉莹教授指正”。蓝墨水的钢笔字迹,宛然如新。这时,叶先生缓缓讲起了这本书的来历,1981年某日,到上海,与蒋孔阳先生联系,蒋先生只请了两个人,一位是王元化先生,一位是周谷城先生,在锦江饭店吃饭。叶先生转送了先师两本香港出版的著作,《王国维评论及其它》和《中国古典诗歌评论集》。叶先生慢慢地,一边说,一边回忆……

在这些老师当中,我今天所讲主要有三位,即王元化、饶宗颐与赖高翔三位先生。首先是王元化先生,我于1987~2001年便跟随在他的身边,可谓是跟随其最长时间的弟子,在此期间,我完成了博士学位,王元化先生是我的授业恩师。饶宗颐先生,昔年我曾在香港做了三个月的项目访问,以他为研究对象,总计采访48个小时,今天我还存有他的录音带,珍贵非常。第三位老师,则是我最早在四川的启蒙老师,赖高翔先生。能够通过读书,与这么多的良师有所接触,可谓是我这一代读书人的的幸运。

王元化

总所周知,王元化先生的经历丰富,他上世纪30年代开始便创作。王先生的学术背景多元,学养来源丰富,涵盖了西方德国古典哲学、中国古代哲学,同时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也有着深入的研究,在当时可以称得上是共产党党内的理论权威。对俄罗斯文化名人例如普希金、托尔斯泰、果戈里等也极为熟悉,他最喜欢俄罗斯作家是契科夫,他还翻译过莎士比亚的,对英国戏剧也有所熟悉。

他从三十年代开始写作。曾任中共上海地下文委委员、代书记,主编《奔流》文艺丛刊。抗战胜利后,曾任国立北平铁道管理学院讲师,50年代初曾任震旦大学、复旦大学兼职教授,上海新文艺出版社总编辑,上海文委文学处长等。

王先生在党内也有几位学养深厚的老师,例如顾准,他的文集《顾准文集》便是王元化先生授意下我送至贵州出版的,这本文集在贵州完整地出版,在当时可谓是一炮打响,深刻地影响了改革开放的思想潮流。还有孙冶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思想者,可以说王先生在党内得到了最好的学术滋养。

在国学上,王元化先生也有几位老师。对其国学的培养,虽然未必系统,方式往往是指定一本书,每周进行汇报交流。例如汪公严先生,他是清华大学校歌的原创者,绘画、书法极好,又如任敏善先生,是浙江大学的教授,《无受室文存》的作者。还有熊十力先生,昔年王元化先生寓于在家中写《文心雕龙创作论》,常常会去拜访熊十力先生请教佛学问题,岁月沧桑,王先生非常怀念这些老师,后来写了许多纪念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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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代表作是《文心雕龙创作论》后再版改为《文心雕龙讲疏》,从“创作论”到“讲疏”,代表着王先生的思想理念的变化。创作论带有浓厚的西方学术痕迹,而讲疏则是中国传统的学术方式,王先生在学术上越到晚年就越觉得要回归中国传统。

王先生亦有译作,《文学风格论》、《读莎士比亚》皆出版,其中《读莎士比亚》是与夫人张可合译,去年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还出版了一本《张可译文集》以志纪念。王先生的著作也有相当的国际影响,《王元化著作系列》三种,冈村繁主持翻译,日本岩波书局出版;《清园论集》,其中:《杜亚泉与东西文化问题论战》由胡志德译,《对于五四的再认为答客问》由李欧梵译,《卢梭社约化笔谈三篇》由林毓生译,将于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

王元化先生虽然已逝,但其思想依然影响着现在,我将之称之为“精神生命的年表”。关于王先生思想的讨论并没有停止,直到今天依然持续影响着很多人,他的精神生命持续不断产生能量,影响着今日学界。在其逝世后的十多年间共有510多篇纸质文章讨论王元化先生的思想与问题。在1978年至2007年,约有近300篇纸质文章涉及王元化研究。以王先生有关题目的硕士博士论文24篇,专著17部,王元化先生去世以后没有无声无息,而是继续散发着一种思想光辉,王元化先生。直到今天也是中国思想界不可绕过的重要人物,更是上海这座城市作为是文化中心的标志性人物。

王元化先生治学一直倡导三点。第一,古今贯通;第二,学思并进;第三,新旧融合。

首先是古今贯通,和现时的许多学院派教授不同,王先生治学可谓古今贯通,他将古典文学与现代文学相互打通,进行延续非割裂式的研究。他认为古今学术的断开是人为学科设计,不是文化的真实状态,所以王先生的著作既有关于古典文学的又有关于现代文学的作品。华东师范大学有着一批古今贯通的学者,例如施蛰存教授,他是“新感觉派”小说的代表、文学评论专家,在学校中又是教习史记、唐诗的大师,这可能是我们华师大的传统罢。

其次是学思并进,王元化先生一直倡导:有学术的思想,有思想的学术。这样的一种朴学治学精神。他认为现在我们许多学者们专研学术,术法有余而思想太少,王先生提倡既要有学术也要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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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融合,则更多地是从传统和现代的角度来讲,王元化先生喜新而不厌旧。面对现代与传统,王先生看人是有一些自己的判断和标准,他主要看这个人有没有“旧道德”,他是“五四的儿子”,(1920年生人)却在一定程度上回到中国文化之旧道德上——礼义廉耻。

王元化先生的治学,在上海的教授当中很有特色,他真正做到了:活化古典学术资源;介入当代文化问题;打破古今文学界限;思想学术相互缘助;引领中国精神潮流。王先生极为看重“四不主义”:不追赶时髦、不回避危险、不枯干生命、不简化问题。他尤为反对那种很痛快的结论,认为一痛快之后就把问题简单化了,问题不是非黑即白。在一定时间内,海外的许多媒体都极为关注王元化思想和反思,并且将之当成中国文化界的“风向标”。

哈佛大学的林同奇曾在给王元化先生的信中谈到:你的文章无不发轫于国家民族的劫难和个人生活的遭遇。往往是“灵魂的拷打(煎熬)”与“心灵的解放”并存,是痛苦与欢乐的交集。这是因为正如有人说你属于一种学者,“他们将其时代生命的体验,一点一滴融入其学术生命之中,其学问生命与时代痛痒相关;其思也深,其言也切,这正是一般书斋学者所未能企及的”,此言一语中的。

王元化先生生前曾说过:“王元化学馆不是纪念我这个人,而是把我的思想探讨的问题继续下去。”所以我在设计建立学馆的时候,所建的并非是一个人物纪念馆,而是将王先生思考过的问题展示给人,欢迎大家来华师大的图书馆看王元化的学馆。

饶宗颐

饶宗颐先生可谓是国宝级的学者,我当年在其香港跑马地的家中拜访他的,他的家位于在香港最大的声色犬马之地,而这里竟然出现了一个香港最大的国学大师,可谓是淤泥之中生长得莲花。香港是一个奇怪、复杂且深厚的城市,或许正是这样的城市才能开出如饶公般这样的莲花出来吧。而饶公也确实一生爱莲花,他曾在90多岁高龄于巴黎举办莲花国际画展。他也喜欢古琴,拥有三把极为珍贵的古琴,其中有一把宋代的古琴,形同朽木,声音清越非常。他更是书法大家,墨宝珍贵。

饶宗颐先生学艺双携。今天的学术体制,搞学问的人和艺术经常是割裂开的。而中国的艺术文化得用熏陶、用“玩”的态度来培养的。饶公曾将各个学科的资料铺开,以玩的心态,游走于学科间,他是一名若孩童一样的学者。

赖高翔

赖先生是我大学时代时候,我的祖母介绍的老师,二十世纪中国杰出的诗人、学者、教育家、几乎独一无二的隐士。四川简阳人。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为蜀中耆宿林山腴先生高弟。国学造诣异常深闳,性好庄学、六朝文学,古骈体文、五七言诗皆有第一流成就。四十年代为成都蜀华中学校长。平生不过问政治,不参加任何党派。后弃职归隐成都东郊沙河乡村,躬耕自养,近四十年。

这三位老师,他们的思想各具特色,所学有史语之学与文哲之学之分,重点有文献优先与思想优先。博与约、隐与显各有不同。然而他们都有可以成为当代学界之龙:王先生是“雕龙”(一喻其治龙学,一喻其思想著作博大恢弘,不同凡响)、饶先生是“游龙”(一喻其游走于中西之间,史语之间,一喻其游戏于真俗之际)、赖先生是“卧龙”

01-18 1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