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弗吉尼亚大学里为何会有一栋以一个上海人名字命名的大楼？

2018年4月13日，弗吉尼亚大学举办了“颜楼”揭牌仪式。

一年前，弗吉尼亚大学举办了一场特别的揭牌仪式，一栋国际学生宿舍楼正式更名为“颜楼”——这是该校第一幢以中国人名字命名的建筑。中国学生获此殊荣在全美高校范围内都是很少见的。“颜楼”的“颜”指的就是第一位获得该校文学学士学位的国际毕业生、来自上海的颜惠庆。

颜惠庆（1877-1950）出生于上海一个牧师家庭，父亲颜永京（1838-1898）是最早赴美留学的上海学生之一，后来成为教会教育界公认的华人领袖、上海圣约翰书院的开创者之一。在父亲的影响下，颜惠庆自幼受到东西方文化的双重熏陶，学贯中外并成为了一位杰出的外交家和政治家。

他曾五次担任中华民国国务总理（曾摄行总统职务），还曾担任中国首任驻苏联大使和国际联盟大会首席代表。在其职业生涯中，他曾参与了外蒙谈判、禁烟谈判、巴黎和会、庚款退还、华盛顿会议、中苏建交谈判等一系列重大外交事件，为争取中国权利做出了巨大贡献，在中国近现代外交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上海学霸在美国

1900年，颜惠庆以全优的成绩从弗吉尼亚大学毕业。在美国求学的几年里，他绝对算得上“学霸级”的存在。尽管独自在异国他乡，但颜惠庆展现出了超强的适应能力，学习对他来说似乎毫不费力。

学生时代的颜惠庆在美国的留影。

“本科学位规定的必修课程数量并不多，我的时间还绰绰有余，所以我就额外选修了两门课：哲学史和国际法/宪法学，”颜惠庆在他的自传中这样轻描淡写地提到，他还补充说后者对他后来的外交生涯非常有帮助。

颜惠庆在自传中所说的“哲学史”（History of Philosophy）实际上是指“道德哲学”（Moral Philosophy）。他在弗大时的课堂笔记后来由他的曾孙女颜菡伦代表颜家捐赠给了弗大。

弗吉尼亚大学保存的档案显示1900年获得该校文学学士学位的毕业生并不多，颜惠庆是其中之一。

在他上大学的最后一年，学校领导甚至免除了他的学费，并对他说：“你在我们州里待了那么久，我们现在都可以把你当弗吉尼亚人了！”热情友好的美国人确实让颜惠庆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他自己也在传记中写到“感觉就像生活在自己家里一样”。

弗吉尼亚大学中国代表处首席代表欧君廷（Justin O’Jack）对颜惠庆在弗大的学生岁月颇有研究，他发现在该校1899年的年鉴中保留了当时校园内流传的一首英文字母歌，其中有一句：Y——我们这里有一个，他的名字叫Yen（颜）。“由此可见，颜惠庆当年在学校里很有名，同学们也都很喜欢他，而且他当时也是唯一一个来自中国的学生，”欧君廷说。

即使在颜惠庆离开弗吉尼亚之后，他和学校之间的联系还非常紧密。1909年6月，毕业九年后，颜惠庆成为弗大ΦΒΚ（Phi Beta Kappa）联谊会的非驻地会员。ΦΒΚ是美国现存最古老的优秀大学生联谊会。颜惠庆在弗大就读期间，该校还没有ΦΒΚ联谊会。随着他的加入，他也成为了第一个进入弗大ΦΒΚ联谊会的国际学生。

而弗大之所以如此认可颜惠庆，也不仅仅因为他曾经是优等生。实际上，毕业回国后颜惠庆很快成为了晚清、民国政府的一颗外交新星，在国际舞台上展现了卓越才干和凛然风度，也成为了母校弗吉尼亚大学的骄傲。位高权重的颜惠庆并没有忘记弗大的培养，他不仅是弗大中国校友会的活跃成员，也一直找寻机会回馈母校。“比如，1925年，颜惠庆向弗大捐赠了1000美元，这在当时可是一笔数目不小的捐款！”欧君廷说。

弗吉尼亚大学校董会1925年的一份会议纪要显示当年颜惠庆向母校捐赠了1000美元。

颜惠庆曾多次在日记和自传中提及弗吉尼亚美丽的自然风光和惬意舒适的生活，他对母校弗大更是感怀至深。他最后在遗嘱中将部分财产赠予弗大，并要求身穿弗大毕业服下葬。

颜惠庆亲笔书写的遗嘱。

List of institutions and organizations to receive bequests:

Epis. High School, Alexandria, Va., USA

Univ. of Virginia, Charlottesville, Va., USA

St. John’s University,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Y. M. C. A.

Shanghai Anti-Tuberculosis Association.

Church of Our Savior, Shanghai.

Codicil.

I desire that my funeral shall be a simple one. My costume shall be my cap and gown. I do not care for any memorial or other services or gatherings.

W. W. Yen.

家人记忆中的颜惠庆

在美国刷新了许多历史记录的颜惠庆，在中国国内也创造了不少“第一”。从弗大毕业回上海后，他首先在圣约翰大学任教，成为该校最年轻的中国籍教授。后来他受聘于商务印书馆，主编《英汉双解标准大辞典》（亦称《英华大辞典》）——这是第一本完全由中国人编写的大型英汉词典，据学者考证，光绪皇帝学英语时也用到了这本词典。

1908年版《英汉双解标准大辞典》内封，1909年颜惠庆亲笔签名并捐赠给了弗大图书馆。

“我个人认为这是他留给后人最重要的遗产，”颜惠庆的孙子颜骏如是说。颜骏现在定居在美国，他的父亲颜植生是颜惠庆最小的儿子。“这部辞典内容相当全面，超越了之前许多词典，对后续的英汉词典影响也非常深远。而那个时候祖父还不满30岁！”

颜惠庆的英文确实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已经达到了母语水平，他很早开始就有用英语写日记的习惯。颜骏的母亲马慧彰分享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有一次，颜惠庆在外参加一个活动，旁边坐了一个外国人，席间寒暄时用洋泾浜英语对他说：“Like it, soup?”颜惠庆不做声，过了一会儿他上台用流利的英文发表了演讲，回来就坐时对身旁的这个外国人说：“Like it, speech?”“外国人可能觉得中国人英文不好，其实颜惠庆的英语非常好！”马慧彰说。她嫁进颜家的时候颜惠庆已经过世，虽然没有见过他本人，但经常听先生和婆婆讲起颜惠庆的事迹。

马慧彰和颜植生是通过中西和圣约翰两校联谊认识的，在那个年代能够自由恋爱结婚也算的上是难得的幸福。这样的开放态度或许和他们所受的西方教育不无关系。“颜家在这方面确实很开明，而且非常重视教育，子女无论男女都一视同仁——颜惠庆的几个女儿都曾被送去美国读书。”马慧彰说。

颜惠庆担任驻苏联大使时，曾把侄女颜雅清带去一同工作。图为众人在驻苏联使馆前合影，前排右一为颜惠庆，左三为颜雅清。

颜惠庆长子颜棣生的孙女颜菡伦认为曾祖父对子女教育的重视在颜家可谓代代相传，“曾祖父相信教育是影响一个人的未来的基石，一个人能否对社会做出贡献、能否帮助国家繁荣发展和他所受的教育密不可分”。

在颜菡伦看来，曾祖父颜惠庆还留下了许多珍贵的无形遗产，“他的勇气、坚韧、好学精神，他的领导力、同理心以及爱国情怀，都值得我们学习”。颜骏的妹妹颜骎也表达了类似看法，她说：“祖父总是把和平和对国家最重要的事放在首位，他在各个政治党派之间能做到不偏不倚，只要对国家好，他就愿意合作。”

确实，从晚清“洋进士”到民国总理，再到新中国的华东军政委员会副主席，颜惠庆能够得到三届不同政府、不同政党的一致认可，或多或少得益于他刚正不阿的职业操守和始终把国家利益置于最高位置的大局意识。

1950年5月24日，颜惠庆在上海病逝。那一年5月27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刊发了毛主席和周总理的唁电。

有一个例子很能说明问题：1940年3月，颜惠庆途径香港，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他和陈友仁等人遭日军软禁，后被押返上海，自此闭门不出，拒不与汪伪政府合作。“他始终拒绝出山，拒绝和日本人合作，一连好几个月不出门，但他也没闲着，他就利用这段时间把中国的一些古老的传统民俗故事翻译成英文。后来我们把手稿给出版社，他的译作得以出版。”马慧彰说。

“我的办公室里还收藏着一本样书，”欧君廷说。“颜惠庆一直有兴趣把中国的文化翻译出来、介绍给外国人，让他们多了解一些中国的文化。”

无论是在外交政治场合，还是文化教育领域，颜惠庆一直致力于推动中西交流与互相理解。“我的曾祖父颜惠庆和曾曾祖父颜永京都可以算是这方面的先驱，”颜菡伦说：“他们早在100多年前就为促进东西方沟通往来做出了许多努力和贡献，这也是他们留给我们弥足珍贵的一大遗产。”

为了忘却的怀念

颜骎是颜惠庆孙辈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她出生的时候颜惠庆已经离世近30年，祖父那个光辉伟岸的形象和动荡颠沛的年代似乎确实离她很遥远了，“其实从小到大，我身边的同学朋友基本上都不知道颜惠庆是谁，所以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多‘名人之后’的压力，”她坦言，直到最近几年弗吉尼亚大学开始组织一系列纪念颜惠庆的活动，这些尘封已久的故事才又重新受到关注。

2017年9月，弗大校董会（Board of Visitors，该校最高权力机构）通过了将一栋校舍更名为“颜楼”的决议。“这个决定得到了学校许多高层管理人员的支持，”欧君廷说。他补充说：令人欣慰的是，命名“颜楼”后，现在越来越多的弗吉尼亚学生对颜惠庆有了了解，“过去跟他们提，大部分不知道他是谁；但现在，他们都知道了！”

时任弗大校长特蕾莎·沙利文（Teresa Sullivan）在“颜楼”揭牌仪式上曾说：“在颜惠庆先生的职业和公共服务生涯中，他展现的许多品质是我们对今天的弗吉尼亚大学学生的培养目标，包括好奇心、学术卓越、对其他文化的欣赏、外交能力、对其他国家和人民的尊重等。在‘全球公民’变为一个流行词汇前，颜先生就已经是一位真正的全球公民。”

2016年，沙利文校长代表弗大向位于宋庆龄陵园内的颜惠庆墓碑献花。

实际上，早在2015年弗大中国代表处成立之时，弗大就在一次活动中展映了一部关于颜惠庆的短片。“很难想到，弗吉尼亚大学的第一位中国毕业生居然毕业于1900年。这个事实本身就超越了多数人的想象。”弗大达顿商学院2003届工商管理硕士彭志远在短片的旁白中这样说。“弗大达顿商学院2003届工商管理硕士彭志远在短片的旁白中这样说。”

“十多年前，我偶然读到颜先生与弗大的渊源、以及他督办创建清华的故事，惊叹之余，开始越来越多地挖掘和了解似乎已尘封半个世纪的颜惠庆的传奇。”彭志远补充说，“值得我们深深景仰的，不仅是颜先生半个世纪里横跨政、商、学界的卓越建树，还有他历尽乱世不改初衷的理想情怀、人格胸襟。”

彭志远从弗大MBA毕业后回国服务金融行业多年，又回到美国创业，家就安在弗吉尼亚夏洛茨维尔——弗吉尼亚大学所在的大学城。他和夫人胡莹女士倡议并发起设立了弗大颜惠庆基金、颜惠庆中国学生奖学金、颜惠庆Future Year奖学金等，并在近十年来每年从自己的积蓄中进行捐赠，作为以颜先生命名的多个永续奖学金的基石基金。他说这么做就是“为了传承颜惠庆先生的精神和理想，激励新时代的教育者和学子追随颜先生的榜样”。

这些以颜惠庆名字命名的奖学金，为来自世界各地华人社区或从事关于中国的历史、社会或文化研究、教学或学习的学生、教员及访问学者提供了很大支持。

弗大校方和校友的善举，让颜氏后人都感到非常感激和自豪。“我觉得弗大纪念颜惠庆的活动，对中美两国搭建国际教育交流的机会意义深远，也能帮助两国的年轻一代加深相互尊重和理解，”颜菡伦说。“弗大在上海和美国两地的活动，为推动中美两个大国合作走向21世纪的未来也架起了桥梁。”在她看来，国际教育交流项目为参与者了解不同文化、学习互相合作、获取全球视野提供了绝佳机会。

不少颜氏后人和亲友参加了2018年4月在弗大举办的“颜楼”揭牌仪式。

生活在加拿大的颜菡伦说，了解家族史和长辈经历的过程对她而言也是一个重新认识自身身份和中国文化历史的过程，她还非常重视培养自己孩子的文化认同感。生活在上海的颜骎也同样在走着自己的寻根之旅，她曾经去天津探访过颜惠庆在那里的故居；通过弗大公布的档案资料重新了解祖父的大学故事——这些被唤醒的家族记忆一次又一次把中美联系在了一起。

颜氏后人现在主要分布在中国、美国、加拿大等地，有些人还追随颜惠庆的脚步，来到了弗大念书。“还真是多亏了弗吉尼亚大学的很多纪念活动，我们家人有机会可以聚在一起，感觉就像开家庭派对一样！很棒！”颜骎说。她表示，得益于中美友好，现在分居两地的亲友往来非常方便，她希望这能保持下去。

或许，正如这个大家族所展现的那样，中美民间往来源远流长，两国保持友好和睦是两地民心所向。

编辑：朱颖婕
责任编辑：许琦敏

来源：综合自 上海美国研究、弗吉尼亚大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