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幽情 | 王宏图
夜色渐深，人们奔波忙碌了一整天，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纷纷沉入睡乡。若有若无的市嚣如苍茫邈远的海水，一波波涌逼上来，又缓缓沉落到幽秘的深谷中。突然间，床角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不一会，一只毛茸茸的家伙蹭到了半露在被子外的脚趾上，随后他又阔步前行，碰触到你的胳膊，最后在你脸颊旁蹲伏下来，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果不出所料，是我的宠物猫桂圆来了。
我习惯性地探出手，抚摸着他的头和颈背。桂圆发出一长串呼噜噜的声音，随后侧转身子，开始用舌头舔起我的手背来，展露出猫科动物特有的柔情。不一会，我便觉得手背痒不可支，便抽回手，再次抚摸着桂圆黄色的毛皮，不知不觉坠入梦乡之中。
此刻的桂圆已有三岁半，他刚来家里时才两个多月，不到一岁时全身便长出了厚实密集的毛。据说他是土耳其安卡拉猫和加菲猫的混血。和土生土长的中华田园猫不同，他的确也是风度翩翩，蹲伏在窗台上，像一头雄赳赳的狮子，路人经过时经常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人们都说猫冷傲独立，不像狗对主人百般忠心，甚至戏称猫为奸臣。然而，桂圆的性情却大不相同，特别粘人。你坐在桌前，他会乖乖地在椅子边伏着，不时跳到你腿上，或者爬上桌面逡巡一番。你走到厨房，泡上一杯咖啡，他立刻尾随着你；甚至在淋浴冲澡时，他也要侵入隐秘的空间，与你分享那一段时光。不过，他达不到狗那般不离不弃的境界，当你冲完澡，正准备穿衣，他便守在门口，急着离开，去寻找新的乐子。
前些日子，我和家人外出两个多星期，无奈之下只得将桂圆托给朋友照管。他平日里和我们朝夕相处，一下落入一个全新的环境，想必是郁闷不堪。果然，听朋友说，开始两三天，他蜷伏在笼子中不吃不喝不拉，大概心中诅咒着背信弃义的主人。但等我们回家将他接回后，他的反应远没有预想中那么激烈，喵喵叫了几下，将胸中的哀怨排遣而出后，又快快乐乐地回归到原有的生活了。不像我们最初养的那只黑白两色的草猫“老虎”，我们外出才一周，每一两天有朋友来帮忙添食铲屎，她还是怨气冲天，半夜里硬是闯进卧室大闹一场方才罢休。
的确，猫身上总有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你说他粘人粘得厉害，但有时独自离家几天，又像外出度假，逍遥自在。那时我家住在底楼，有一回桂圆乘我不注意，独自溜出了门。那已是晚上十点多，我躺下后没注意到他的动静。不多久听得单元楼大门口传来一阵凄厉的狗叫，原来是住在顶楼的东北老太太遛狗回家了。她见到一只猫蹲伏在门洞边，便顺手将他抱回了家。第二天她挨家挨户询问谁家跑丢了猫。我上楼来到她屋里，除了那条大狗，她还养了两只猫。我叫唤了半天，桂圆还是隐伏在某个角落里不愿露面。最终我只得放弃，到第三天早上到老太太家，他已经怡然自得地趴在宠物箱中，专注地舔着爪子。将他抱回家后，他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好像只是在外度了两天假。
后来，我发现，这场冒险在他头脑中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痕，他会更加频繁地望着门外。有时喵喵叫上一通，不是为了求抱抱，也不是嘴馋，只是想出门放放风。然而，真的开了门，桂圆又犹疑起来，探出半个头。等到确认没有危险后，便蹿了出去，兜了几圈后，爬上楼梯，拐过楼层中间转弯处的平台，径直向上冲去，似乎要尽情回味那两个神奇的夜晚。
在桂圆到我家两年之后，他的妹妹花生也前来落户。猫主人兴奋地告诉我，这是一头独胎猫，非常难得，身体可壮实呢！花生出生一个半月我便把她抱回了家。开头几天，大概是断奶不久，她经常哇哇叫唤——多半在想念妈妈呢。和哥哥桂圆一样，她也是黄白相间的毛色，但黄里透出深褐的色调。虽是同胞兄妹，他们俩的性情却大不相同。她一点都不粘人，一直都躲得远远的，有一次还藏在开放式书架两排书中间，让人半天都见不到她的踪影。
我家住在高层，平日里猫咪不接地气，无法感受大千世界的精彩，但也免受了野猫的侵扰。不久前，由于旧居装修，暂时搬到一处底层的房里。这下，猫的活动天地顿时间骤变，他们可以在院子里玩耍，从栅栏的空隙间钻进钻出，尽情爽上一把，而不到周岁的花生也做了一回过于年轻的妈妈。
刚搬进底层的居所，便有野猫来访，有的异常凶悍，从墙头跳入院子，甚至径直冲入屋内抢食。好多天里，一只长相丑陋的黑白猫不时出没在院子前后，每当家人出现，他便飞快离去。一次，偶尔撞见花生和黑白猫滚爬在一处嬉戏，野猫溜走后，她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媚态。夏天来临，花生的肚子也鼓了起来。我当时心中闪过一念：她莫不是怀孕了？不太可能啊，后来没见那只黑白猫再来骚扰。大概是她胃口好，长出肥膘来了。
又过了四五天，突然间花生又和我们玩起了捉迷藏，隐身不见。这次我没费心去寻找，她能跑多远？翻墙越栏，最后还是乖乖地回家来。我之所以如此笃定从容，全在于有前例可循。花生刚来我家才一个月，有天晚上下雨，我进门后对她挥了挥伞，她顿时间惊惶异常，随后便失踪了。由于以前有猫坠楼的惨剧，我们出门四处搜寻，但没有一点踪影。没想到第二天半夜，听到门外传来喵喵的叫声，开门一看，竟然是失踪了一天的花生回来了。原来才两个半月大的她在楼顶露台门边蹲了一天，肚子饿了便想到回家来。
但这次情况不同。半夜里听到奇特的猫叫声，起先以为是外面野猫的喧嚷，直至第二天下午在床下发现了惊人的一幕：花生产下了两只混血的小猫仔：一只已死去，另一只嗷嗷待哺。
就这样，花生当上了妈妈。但她这妈妈当得实在太不称职。你想想，她刚满11个月，还时常随地胡乱拉屎，要担当起母亲的重负，实在是勉为其难。出于天性，她会陪伴小猫好几个小时，随后便独自外出逍遥了。不到三天，第二只小猫在午夜时分悄然死去。
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更为神奇的是，过了两天，屋里又传来一阵阵猫仔的鸣叫。这是怎么回事，两只猫仔不都见阎王了吗？循声而探，声源依旧潜伏在床的下方：花生不无惊恐地将一只猫仔护在胸口。好家伙，又生了一只。怎么会分两次产下来？思前想后，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前两只是早产，而这只猫仔才是顺产。
我和家人祈望他能活下来，成为家里的第三头猫。这将是一个多么温馨的猫之家：母亲，儿子，舅舅。花生似乎也变得懂事了，照顾起小猫来愈加用心尽力。然而好景不长，过了两个星期，最后这只猫仔也一命呜呼。我们很是伤心，将他埋在院子外的泥土下，而花生依旧是若无其事，没有烙上任何悲伤的印记。过后不久，我们便给她做了绝育手术。这下，她的黑白猫男友再度来访时，花生也摆出不理不睬的架势。猫的绝情于此可见一斑。
其实，桂圆和花生又何尝有多少兄妹同胞情可言。桂圆醋劲十足，看到我们宠爱其他猫，便会不加掩遮地表露出敌意，而花生仗着年轻气盛，也不甘示弱。他们可以短时间和平相处，其乐融融，仿佛置身于伊甸园中。不久，他们便会厮打起来，几个回合下来，难分胜负。起先花生毕竟弱小，不敌对手，但随着体力的增强，她逐渐占据上风，有一次竟将桂圆额头上方的毛扯掉了一大块。
我们和猫咪，尽管种属不一，但同是浩茫的宇宙中孵化而出的生灵。此生此世，两个微小的生命有缘相会，这又是何等的缘分。就这样，在秋日慵懒、软得要酥化开来的空气中，我望着半打瞌睡的爱猫，他们也呆萌地望着我，相看两不厌。时光定格在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早已失去的伊甸园。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古埃及《亡灵书》中的诗句：
我是纯洁的莲花，
喇神的气息养我
辉煌地发芽
我从黑暗的地下升入阳光世界，在田野开花。
作者：王宏图
编辑：王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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