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驿站,不让生命“提前下车”
急诊医生为病人换药。任新摄
■本报首席记者 唐闻佳
早晨9点,仁济医院急诊补液室,病人很多,要不是看病,任谁都不想在这多站一秒。“你凭啥还不给我们挂?!”两个家属跑去质问护士,怎么难听怎么骂。
“你的心情我理解,也请理解我们的工作,挂水是有顺序的。”急诊抢救室护士长王琦出面“灭火”,被人指鼻子骂全家,竟是她工作的“标配”。
王琦说,她不求赞美、表扬,但至少希望能被理解。她都没敢用“尊重”这个词。
有人说,急诊像一座驿站,有些人到了这里很快就转走了,因为诊断明确后转去下一步接受治疗的科室。有些人康复了,就离开了。还有些人进来后,再没出去。也因为这样,人们与生俱来就不喜欢这地方,都希望尽快转出去。
这里的医护人员,每天就守着这个可能分分钟有风暴来袭的地方。
错失一条线索,可能错过一条命
世界上有多少种病?上万种。这不包括还在冒出来的新病和变化中的老病。急诊医生每天的工作就是在上万种可能性中,“限时”找到“真凶”。
仁济医院急诊,一个30多岁的大姑娘来了,上吐下泻。吃了啥? 没啥异常。医生循着胃肠炎症的方向治疗,症状改善。姑娘开始蹦跶:“我要回家了!”
一家人收拾的当口,张柯基医生听到家属聊起“家里还有蘑菇”。“快拿来看看!”同时,他赶紧告诉陆晓晔和刘黎两位医生,立即将病人收入病房,蘑菇拿来一查,竟然是中国十大毒蘑菇之一!
医生之前就觉得姑娘的上吐下泻来得蹊跷:普通胃肠炎病情好转,而肝功能指标查一次高一次,入病房时转氨酶飙升,再下去快肝衰了。这下总算捉到“元凶”,但是接下去怎么救?
“别做血透了。”被叫来会诊的肝病专家李海医生提出立即启用一款较新的生物制剂。一周后,患者病情迅速好转,姑娘活蹦乱跳,好了。
医生看病不亚于探案,侦探错过一条线索,可能累及更多受害者,医生错过一条线索,错失的可能不止是一个健康的肝脏、肾脏,甚至是一条命。
80岁的老伯送到仁济急诊,反复高热,在外院查了一个月原因不明。这种情况在临床上叫作“发热待查”。好好的人每天这样烧着,半条命快烧没了,老伯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白细胞掉到380,正常人是4000-10000个,连肿瘤化疗病人的白细胞还有1000多。
血液科查了,骨穿也做了,依然没法确诊。结果急诊医生发现,老伯的肛周、阴囊后侧有严重脓肿并形成了瘘道。这竟是一个对疼痛不敏感的老人!如果病人不说,通常查体是不涉及这个部位的。
总算确诊了:多发性肛周与阴囊脓肿伴严重血行感染!“再不发现,人就不行了。”医生后怕。整整90天,在肛肠外科和换药间护士长指导下,李兰玉、王长生、杭瑛等多位大夫每天给老伯换药,脓肿消退、伤口愈合,全身指标也跟着改善了。
不坚持,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
急诊室就是一个如此充满不确定的地方,一念之间,可能就是生死两隔。
有位上海爷叔外出旅游,突发腹痛、黄疸,身体情况一下子很差,当地诊断为急性胆管炎,治疗了几天后,被告知“没法治了,回家吧”。
死也不能死在外地,家人连夜把病人接回上海,送仁济急诊。当时,病人已神智不清,黄疸很高,出现了弥散性血管内凝血、心衰。
眼看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家属随时准备接受噩耗。没想到,急诊医生推翻了“急性胆管炎”的判断,“这更像是急性胆道感染造成的全身脓毒血症,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液体复苏,已经进展到多脏器功能不全,尤其是肝脏,已经到了衰竭的地步”。
根据经验,医生认为尚没有发展到急性胆管炎的程度,于是针对患者的情况制定了另外一套治疗方案。结果爷叔的情况好转了,本来奄奄一息的人,又活了过来。
这里的急诊还住过一个19岁的安徽姑娘,得了“成人斯蒂尔病”,风湿免疫性疾病中最古怪的一种,严重炎症反应,每天高烧,全身皮疹,伴有脏器衰竭。养父母为给她治病,几乎花光了打工挣攒下的积蓄。
找到仁济后,病情得到确诊,但情况很糟。看着翻飞的治疗费,养父母无奈接受现实:“放弃吧。”
然后,医生没放弃。医生发起社会募捐,科室同事也竞相施以援手,七七八八募集了近20万元。姑娘的生命因此又维持了一年多,最后走得安详。
疾病摆着,回天乏力,医生也无奈,“但这孩子在弥留之际感受到了社会的爱,够了”。
有个肾移植术后病人,30多岁已患肾病十多年,今年她两次来仁济急诊,从复苏大厅到病房,先后经历肺部感染、呼吸衰竭、肺动脉高压。一天深夜,病人突发癫痫,生命体征恶化。
“插管吧,别让她再吃苦头了。”病患的丈夫看着心疼。
病人满足气管插管的指征,如此,医生也可一夜安定,但住院医生杨伟强综合评估后,决定上无创呼吸机。这意味着他这一夜都不能离开病人,随时调整参数。
杨伟强和总值班医生张晓彬守了一夜,病人在熬过一夜后果真好转了,免除了插管的创伤。医生说,不是每次坚持都有好的结局,但不坚持,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
两个两小时,没有意义的意义
很多人的印象中,医生是拿手术刀的,护士呢? 在急诊,护士也是要冲锋陷阵的。
范颖,仁济医院急诊科护士长,一个不参加孩子家长会的母亲,只因为没时间。去年,有个15岁的女孩跳楼自杀,被送到急诊。送院路上,女孩的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了。急诊诊断为严重多发伤、休克、呼吸衰竭。
“你们怎么弄的?”“你们会不会看!”女孩的父亲大吵大闹,似乎医务人员是“凶手”。这是个离异家庭,母亲很弱势,一直在哭。
按照医学常规,心肺复苏30分钟无效的,可以宣布死亡。这天,范颖和四五个同事一起,实施胸外心脏按压、气管插管、持续用药等,整整两个小时。在场每个学医的人都清楚,每记重拳下去,都无法再敲动那颗停摆的心脏,从科学上来说,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没人放弃。
“我也有女儿,我很清楚孩子没了对家长意味着什么。”范颖说。
两个小时,不是给女孩的时间,而是给父母一段接受女儿永远离去的时间。
王琦在急诊遇过这样一个病人:当天她做预检护士,有一位50多岁男病人表情痛苦,主诉胸痛,警觉的王琦当即判断病人可能是心梗,立即开放绿色通道,带病人到诊室,心电图检查显示心梗,准备转入心内科接受治疗,可就在家属去办理入院手续的时候,病人心跳骤停,王琦见状立即与同事一起就地抢救,马上实施心外按压。
30分钟按压,病人没醒。放弃,符合医疗常规。大家依然没放弃,按压一个30分钟又一个30分钟。两小时后,病人硬是给按回来了,护士们很自豪。
两个两小时,有着没有意义的意义,前者给予生者一丝人文关怀,后者为家庭找回了希望。有时候,奇迹真的会发生。
如果说生命从一开始就是一趟挂着倒计时的列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终点站,急诊医护人员要做的,大概就是让人不要“插队”,不要“提前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