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百鸟朝凤》,吹给源远流长的民俗文化
去看电影《百鸟朝凤》不仅仅因为制片人那惊人一跪,而是我早就读过肖江虹发表在《当代》杂志上的同名小说。我是听着乡间那悠扬动听的唢呐声长大的,又曾经在宣传文教部门工作过,30多年前深入巷间地头参加过全国民间文艺普查,10多年前负责组织过一个8百多万人口的地级市的特色文化和民间艺术资源普查,并主编了一套10余本的汇集普查成果的丛书,对原著聚焦的民间唢呐乐班的际遇,特别是描写的唢呐艺人以及唢呐这种民间艺术形式正逐渐消逝有亲眼目睹和切身思考。
曾与我一个代表团在北京参加第八次全国文代会的陶泽如在戏中饰演的焦三爷,憨厚淳朴,脾气倔强,外冷内热,黑白马褂手拿唢呐,一袋旱烟冷面朝天,是个视唢呐为生命的老艺人,对待徒弟看似严厉却心含暖意。听陶泽如说,导演吴天明十分认真严谨,陶泽如与出演少年唢呐匠的小演员都被要求去西部住在农民家里体验生活,而且必须学会吹唢呐的指法。他笑称:“没想到自己拍一部电影还学会了一门手艺。”
电影与小说的叙事大体相仿,只是影片将小说里师傅折断专吹《百鸟朝凤》的唢呐进城为徒弟蓝玉的工厂看门,改为揍了想进城的徒弟,以更为坚忍不拔倔强地用心、倾青吹唢呐吹到泣血,则倍有冲击力和震撼力。作品结尾最大的妙处,也是最让人深感无言之处在于,看似没有结局但却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在我老家,唢呐虽未淌亡绝迹,但也渐没往昔兴隆。年轻人大多不愿学习继承老一辈这些已被视为土、旧、俗的技艺,更不会藉此立业谋生。人们的文化生活在不断变化,网络、影视等新的传播方式挤压了传统艺术的生存空间;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使得民间团体和民间艺术加速瓦解。看来东西方文化冲突,中国传统文化面临严峻挑战,是当下不可避免的现实问题。就算是文化局来人挖掘和收集民间民俗文化,也拦不住现实的无奈。西洋乐队来办红白事儿,扭屁股姑娘那么起劲,大雅的艺术和大俗的食色同台虽然可叹,传统的吹唢呐受到了现代文化的冲击正在分崩离析虽然可怕,但这些都是不容回避的现实。完整的百鸟朝凤在老村长葬礼后真的成了绝响。尽管师傅身体虚弱时,还为无双镇的唢呐不能演奏而四处奔走,命悬一线时宁可省下卖牛的救命钱,也要惦记着为徒弟置办新家伙,期望拯救古老的唢呐艺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获得新生;尽管后来蓝玉的工作也是有关“古建筑”的,同时还提到“非物质文化遗产”,但天鸣看到有人在街头以吹唢呐卖艺为生时那个眼神,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明天。师傅虽在作为上可能承受不了百鸟朝凤,但道德上绝对担受得起,最后虽然只是天鸣一个人吹的,但其声既悲也壮、既忧也喜!这时的“百鸟朝凤”,是吹给可敬可佩的师傅的,也是吹给源远流长的民俗文化的,还可以说是吹给几代人为之不懈接力奋斗的中国电影的。
历史长河奔流不息勇往直前阻挡不了,任何艺术都不能禁锢创新之路。人们所津津乐道的现代化进程其实也是柄双刃剑。应该逝去的都要也只能逝去,但其精神层面的基因则永远不会消失。消逝的历史往往记载着人类的过去,镌刻着人民大众的智慧和历史文明的进程。世上没有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前行总是踏着前人的足迹迈出的。昆曲之入选“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在于它是我国古典表演艺术的经典。无论无痕还是永恒,即使消逝成为历史,华夏文明进程中有许多东西,的的确确是真实而美丽地存在着或者存在过的。精益求精的态度和由衷执着的坚守,成就了五千年博大精深的华夏文明,中国梦的实现必须有这种精神的传承。保护民俗民粹艺术,不仅是简单的记录、保存和开发历史资源,更是一种民族精神的开掘与演进。把深厚的历史化作前进道路上更加坚实的积淀,我们的根基才站得稳、立得实、行得正。
继承传承、坚守坚持本身都是对的,但是坚持的路上故步自封死对抗,没有积极进取、顺应改变和主动创新是行不通的。唢呐沦为街头卖艺手段,两个路过的学生止步给钱,形象演绎出现代化进程中传统艺术生存的窘境,反映了唢呐渐渐被边缘化甚至岌岌可危的事实,不过,我却从忧虑、痛惜的另一面,看到了影片更胜于故事情节本身的象征意味,有效表达了永不褪色的艺术来自民间,真正的生命力也在于民间,正如剧中人那感人的台词所言:“我吹唢呐不是给别人听的,而是给自己听”!
声声唢呐,意味深长。唢呐是吹出来的,是祖祖辈辈民间艺人千锤百炼吹出来的,但这“吹”可不是“吹牛”的“吹”,这“吹”需要好传统、需要精气神、需要真功夫。保护、延续民艺民粹,不让绝活沦至绝唱,首先要保护传承人,而这绝非一时之举,亦非一日之功,需要构建科学、成熟的长效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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