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父亲:《纸牌屋》作者讲述失和父子亲情

2016-11-11信息快讯网

不存在的父亲:《纸牌屋》作者讲述失和父子亲情-信息快讯网

书名:不存在的父亲

作者:〔英〕迈克尔·道布斯

译者:雷素霞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9月

内容简介:

哈里十四岁时,母亲因病去世,而父亲约翰尼生性风流,行迹诡秘,这些最终导致父子二人渐行渐远,亲情的裂痕横亘于他们之间,无法消弭。多年之后,虽然哈里拥有了令人艳羡的地位和财富,五光十色的生活,但是对于亲情的介怀和对父亲的怨怼始终萦绕在他的心里,令他不能释怀,直到有一天,他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

当他踏上寻找父亲的旅途之后,他才慢慢感受到自己对于父亲的渴望是如此迫切,而旅途中遭遇的种种危机也让他意识到父亲的死亡掩盖着更深的秘密。从百慕大失火的老房子到希腊的神秘墓园,从父亲的母校牛津大学的槌球场到伦敦圣史蒂芬教堂中的圣坛,昔年旧照上合影的人一个一个地消失,而背后的真相远远超出了哈里的想象……

作者简介:

迈克尔·道布斯,1948年出生于英国赫特福德郡,毕业于牛津大学。他在政治、广告和文学领域都取得了出色的成就。

道布斯纵横英国政坛三十余年,曾任政府特别顾问和撒切尔政府幕僚长,最终于保守党副主席的职位上退休,2010年被英王室册封为男爵。

作为畅销书作家的道布斯共著有十余部畅销作品。1989年,他讲述英国官场故事的处女作小说《纸牌屋》大获好评,次年被BBC改编成电视剧,风靡全球。

【试读内容】

第十三章

索霍酒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建在伦敦人口最多最有创造力的一个街区中心,临着一座旧的多层停车场遗址,离奇而多彩,周围还有一些意大利餐馆和迪恩街的各种形式的广告。卡尔·马克思创作《资本论》的时候,曾经在这个被称为伦敦最糟糕因此最廉价的街区住过。这个地方历史悠久,在他住过的房子下面现在是一家餐馆,上面安放着一个米其林星星和一个配套的价格标签。哈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为了躲开人行道上高高兴兴回家的人群,被逼到排水沟边上。牛津清晨那些令人心生暖意的乐趣现在已被遗忘——这是伦敦中心的傍晚,闷热难当。

哈里走进旅馆大门时,发现蒂莉谢斯霍普已经等在登记入住的大堂里,与一个身穿明亮色彩马甲的接待员闲聊。她俯在前台上,腰部露出剪裁得体的长裤,显得非常突出。对于一个像她这样三十五六岁的女人来说,这样的乐趣并不是年轻时可以随意获取的好运气。她显然非常专注,哈里只好出声提醒她。

“嗨,蒂莉谢斯·霍普。”

他去拿饮料的时候,她朝周围看了看。他刚才看的书是狄更斯的作品,书页中露出一个书签,上面印有“佛里欧出版社”的字样。书页有些卷起,不是第一次阅读。选的书不错,就像他占到的这张桌子,在这个拥挤的露台上同其他餐桌一样相当私密。这是这排桌子的最后一张,从这里可以看到宁静的湖面和湖上的野生动物以及喷泉。露台下的小道上,游客们根本不理睬标牌上的不让他们给水鸟喂食的警告,他们身边围了一群松鼠和几十只鸭子。她可以看到公园外白墙的塔形屋顶,再远些是像多个眼睛的机械九头蛇一样向下俯瞰的伦敦眼。她开始有些放松——这位神秘男子有品位。

他端着两杯酒回来后,将她的饮料放在她面前,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祝你身体健康,到访成功,督察。”

“谢谢,但是——”

在他们的对话中似乎有许多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她有些不耐烦,他试图安慰她。

“我认识苏珊娜许多年了,在她去百慕大之前就早已认识她。那时她还是学生,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他的目光大胆直接,令她感到有些不安,仿佛他在研究她。她将饮料中的黄瓜拨来拨去。

“她朋友极少,”他继续说,“我是其中的一个。我们这几个人都是来自大学,每年聚一次,聊聊各自的近况,交换消息。”

他们的谈话被她的手机铃声打断。她说声对不起,从包里取出手机。是哈里的短信,确认他们稍后在威斯敏斯特的会面,并说他已经在路上了。

“非常抱歉,”她说着抬起头,“我们说到哪儿了?”

“我正在和你说苏珊娜是怎么赚钱的。”

“是吗?”

“对。我们交换消息。由于我们各自的职位,许多消息在商业上非常敏感。多年的实践已经证明这些消息值一小笔钱——事实上,是几笔小财。”

“牛津大学青年槌球俱乐部!”她吃惊地低呼。

“正是。虽然那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过于正式。我们常常自称艾玛姨妈团,这是个术语,意思是我们进行这种运动没有其他人那么认真。”

“槌球有术语?”

“没有想到吧。”

所以哈里以前说的是正确的。哈里是个好侦探,看他全身从上到下直到左边屁股上的伤疤就知道了。那些伤疤是她在他穿着病号服时看到的。可是,在她明白的一瞬间,她又感到困惑:这个人根本不是照片中的人,因为照片的拍摄时间已经过去五十年了。

“所以说,艾玛姨妈团的成员术语代表某种内幕交易组织?企业联合体?”

“如果你想给它加一个标签,可以称它为知识分子联合体。理解精英的性质非常重要,督察,因为这些人的确是精英,是最优秀最聪明的人,他们的父母背叛了世界,然后指责这个世界抑制了战后平庸之才的出现。他们知道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便着手进行证明。他们就像老朋友那样聚在一起交换观点与意见,但他们之间也存在高度的竞争。在一个充满竞争的世界里,金钱似乎总是会成为最终的仲裁者,是衡量成功与否的标准。他们全都处在接受机密的位置——那就是精英的性质。但这样一来,机密因为相互共享而被泄露。”

“连苏珊娜 拉尼拉格也包括在内?”她吃惊地问。

“对,连她也包括在内。哦,她的确在很多方面表现得有些粗暴,但却异常聪明。人们低估了她。她带着一笔可观的贷款到达百慕大,将其中的一小部分分发出去博得了好名声,然后通过帮助高调的慈善机构募集金钱证实自己品德高尚。在做这些好事的过程中,她结识了岛上大部分大玩家。她最喜欢说,大家伙总是爱自动现身,所以她因为大量有用的信息而出了差错。”

“内幕信息。”蒂莉谢斯 霍普坚持道。

“嗯,我想有些人可能会那样说,但你却无法在法庭上指控。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百慕大是一个安静挣钱的地方。没有人喜欢大惊小怪,但仔细听的话,你可能会听到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大声炫耀,前者正踏在崛起的道路上,而后者即将衰败。她就像金钱游戏中的马普尔小姐,按照自己不动声色的风格,看待事情比几乎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她有一个好朋友,在一家银行担任高级职务,建议她以慈善组织为可能的目标,以及将接受某种大笔横财的人为客户。她受邀到总督官邸去,与岛上的权贵一起喝茶。总有一些人希望获得女王生日荣誉中的某种勋章、某种饰品之类的东西,而有人说她在这些事情上对总督有一定的影响力,所以他们愿意相信她,会将一些绝不会告诉他人的事情告诉她。她说总督的玫瑰花下的谎言比这个王国中其他任何一个花园里的都多。”

蒂莉谢斯霍普坐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些呆住了。她是一名警官,处理过交通事故,与毒品交易商打过交道,偶尔还应对过帮派打斗,但她从来没有与总督一起喝过茶。

“她和她在大学时期的老朋友们的所作所为好像是违法的,但起初不是这样,只是知识分子的一种自大的游戏,但不知不觉间跨过了一道线,到那时再回头已经太晚了。无论如何,精英们是不会走回头路的。人们将成功作为最终的结论,根本不在乎大众的道德品质。”

“苏珊娜 拉尼拉格?”她惊讶地低声问。

他叹了口气,“当然,总要付出代价。人们不明白,年轻的时候总认为自己不会死,但没有一个人会长生不老。”

“结果,她死了。”他的语气和话语中有些东西令蒂莉谢斯 霍普感到确定。

“一切都起始于这群人中的一个人——她的名字叫克莉丝汀勒克莱尔。一个优秀的女人,生活中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从雷诺的总裁到法兰西共和国的总统,没有一样能够难倒她的。不过,她是在法国的资产阶级传统中长大,结果却到了欧盟委员会。如果过去有过内幕信息的交易,那么现在又出现了。自从凯撒大帝被谋害,古罗马时代的三人执政统治分裂起,还没有出现过少数人从多数人那儿获取这么多利益的情况。但是她被杀害的时候——纯属偶然,我应该补充一下——这群人中其余的人恐慌起来,意识到自己极易受到攻击。她是否留下了可能会证实他们罪名的东西?他们当然没有必要担忧——因为布鲁塞尔不会宣扬自己的家丑。然而,它却提出了问题。谁会成为下一个?他们会留下什么东西?因年老而死的概率很低,尤其对精英来说。这些问题令他们对法律没有了耐心,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对彼此也失去了耐心。苏珊娜就成了一个对他们不利的人。”

蒂莉谢斯霍普坐在那里,心神混乱,呼吸困难,整个世界漂浮而过。一只好奇的麻雀跳到他们的餐桌上寻找面包屑。她想将它挥走,但不知为什么她的所有力量似乎都集中在他的话和它可能传递的意思上。

“一个危险的物种,麻雀,”他一边观察着一边说,“伦敦的麻雀已经消失了一半还多。但是我们也都是如此,濒临危险。”

他的话中别有深意,她在努力揣测。

“苏珊娜就是因此被杀害的。她意志力薄弱,无法承受这个压力,承受这些问题,会令所有人感到失望。也许你已经明白那就是她的房子被烧的原因,以防她留下不利于他们的东西。”

听到这些话,蒂莉谢斯霍普感到自己几乎被压倒。她竭力组织语言,同时心中明白自己马上就会清楚一切。“她是怎么……怎么被杀死的?”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直视着她的眼睛,那一刻令人感到极其漫长。当他一个字一个字准确地作出回答时,就像是远处的大炮在轰鸣,“和我杀掉你的方式相同。”

听到他的话,她被吓了一跳,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全身上下都已无法动弹,她想大喊,但却只发出“呜呜”的声音,她在尖叫,但只是在心里不断回荡。

“你不该来这儿捣乱,督察,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愤怒地拼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心中同时充满了恐惧。

“别担心,一点痛苦都没有。”他温柔地说。

没有痛苦?你他妈的!我要淹死在这儿了!

他在讲话,但她的注意力却集中不起来,只明白了一小部分。他俯身向前,目光盯着她,像医生一样观察着她,但她的思绪却飘到了别处,正在对来自身体上不断闪烁的警告信号作出反应。她坐在椅子上,浑身麻木,一只手放在电话上,背对着任何可能给她提供帮助的人。当她回视他时,发现自己连眼睛也无法眨动。她的双眼因为热度变得干涸,它们看到的形状开始模糊起来,颜色开始衰退,整个世界碎成了片片炙热的阳光。泪腺也在变干。她能够感觉到最后一滴眼泪在脸颊上流淌。

这一刻她才确定自己要死了。她的第一反应是极度的愤怒。不,这是不对的!不对!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她才三十四岁。她挣扎着,就像她这一辈子以来一直做的那样,她想气急败坏地踢出脚去,但身体根本没有反应。她竭尽全力将所有的力气和协调力集中到双手上,但它们只是轻微地抖了抖,然后就像出现时那样迅速消失。于是,她更加害怕了。

她开始祈求有人来救她,祈求一线生机。她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马力需要自己独立抚养。她首先考虑的是他,自从他父亲抛弃他们离开家后,每当发生什么不测,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他。求求你,无论你是谁,无论我做了什么得罪过你的事情,都请你改变想法,发发慈悲吧。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他不再看她,而是一心一意地擦拭她的杯子,消除他在上面留下的所有指纹,正如他带走自己的杯子以破坏掉他出现过的所有蛛丝马迹一样。他似乎头脑冷静,做事有条不紊,就像一个管家在晚宴成功结束后进行清理工作。然后,太阳破坏了她最后一点视力。她只能听到声音,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到来了:最后一丝呼吸逃离她身体的声音,她恐慌不安的心脏疯狂的抱怨声,淹没在恐惧中的肺部的爆裂声,在公园中嬉戏的孩子发出的笑声,还有他起身离开时椅子的刮擦声。

第十五章

没有人打扰蒂莉谢斯霍普。露台上的人很多,服务员在小跑着照顾其他顾客,下面小径上有游客走过,毫无感觉。如果他们抬头看的话,只会看到一个女人在太阳下休息——“幸运的女人”。只有那只麻雀似乎产生了兴趣,跳上桌子,拍打着羽毛,希望吸引注意力并找到面包屑。很久之后,一个刚从爱沙尼亚来这里当服务员的害羞女孩走近蒂莉谢斯霍普,想问问她是否可以让出位置来。女孩觉得有些不对劲——麻雀在她手旁留下一滴屎,但她却没有挪开。也许睡着了。接着,年轻的女服务员看到那双眼睛只是睁着,但瞳孔已经扩散。她手中的托盘摔落在地,紧跟着她尖叫着逃开了。公园中的下午茶取消了。

几分钟后,两名开着巡逻车的警官在小径上停下。他们迅速打电话呼叫后援,这不仅是因为尸体如此年轻引起了他们的怀疑,甚至也不是因为他们在她的手提包里发现了百慕大警察局的身份证件。主要问题是她已经没有生命力的手放在她的手机上,似乎想要拨打999,但只拨出了前两位数字。无论如何,唐宁街距离此地非常近,连狗叫声都可以听到,因此不能想当然地处理此事,因此还没有人来得及按响喇叭以示抗议,一个谋杀调查小组就已经到达,旁观者被向后推开,餐厅被警戒线围住。

电话成为一个至关重要的证据。电话中的通讯记录显示,她最后联系的人是哈里。他在与她会合的路上。电话中的记录还表明,几乎在她到达英国起就一直和他有联系。

威斯敏斯特地区是查令十字街警察局的管辖范围,它所在的建筑正面粉刷着灰泥,位于阿格杰,就是蒂莉谢斯霍普两个小时前刚刚离开的地方。没过多久,霍普督察和一个名叫哈里的男人的名字就传到了总督察胡伊 爱德华兹的耳朵里,苏珊娜拉尼拉格的名字紧随其后。对于总督察来说,这不亚于一场风暴,一系列的事件简直要颠覆他的世界,将他淹没。然而另一方面,如果他能够在这场风暴中应对得当,可能会被晋升为警司,那些可恶的家伙们已经拒绝了他两次。他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得到晋升,他的稳健肯定会再次保证晋升的成功,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一旦成功,他的养老金会多出一大笔。当然,这也意味着他需要冒几次险,但那正是优秀的警察要做的工作——至少是那些有所成就的警察必须经历的。他咒骂了一会儿后,双手抱头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对哈里的出身质疑了几分钟。然后,他去见了他的上司——总警司。

又过了几分钟,哈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哈里,你在哪儿?”

“嗨,胡伊。我在迪恩庭院一棵树下坐着看几个意大利游客。”

“待在那儿,别动。千万不要动。”

然后电话挂断了。

迪恩庭院位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西端双子塔背后一个不起眼的角里,位置隐蔽,人们很少会到这里来。在中世纪的时候,这里是一个修道院,现在是威斯敏斯特学院的一部分房产。男孩子们在草地上踢足球,甚至还声称发明了这个比赛。在夏天的时候,他们装好行李箱去贝尼多姆后,这里就会向疲惫的旅人提供茶水和蛋糕,由此变成盈利场所。西敏寺学校对违法行为并不陌生。在中世纪时代,大修道院这一带以行为放荡和犯罪分子猖獗而闻名——这里有无数个妓院,也是发生凶杀和造反事件的场所。紧紧相邻的地区名叫偷窃巷,谣传是财政部正在建造的新办公地址。迪恩庭院过去被用来充当免予逮捕的避难所,事实上也非常适于这个目的。它不能随意进入,因此适于避开法警的攻击。同样,想要从它这里逃离也极其困难。

即使在庭院内部,哈里也能听到骚动,警笛声在墙外来回呼啸。紧接着,在近处停下。哈里坐在树荫下的一张桌子旁,看到警察开始从庭院两边涌入大门。他们脚步匆忙,好像云集在芦苇间的鳗鲡。一张桌子被撞翻,一个女人尖声叫起来,一个孩子开始号啕大哭。哈里迟疑了一秒钟后,才意识到每一个警察都在向他奔来。在他小口喝着茶的时候,他发现密密麻麻的深蓝色防弹夹克和头盔在他周围涌现,同时冒出赫克勒-科赫枪口,9mm的弹药筒。他亲眼看到过一个9mm弹药筒的威力,它可在人的胸部留下一个齐整的小孔,而这个小孔直透脊椎,在背部留下一个如同鲸鱼咬出来的洞口,而且是一头愤怒的鲸鱼。茶杯停在他的唇边,他试图弄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接着,黑压压的人群分开,总督察胡伊爱德华兹硕大的身形出现了。

“哈罗,哈里。”他打着招呼,但语气中毫无热情之意。

“究竟出了什么事,胡伊?”

“你得来协助我们调查。”

“调查什么?”

“你的朋友霍普督察突然意外死亡。”

胡伊接着说他将被逮捕,他可以保持沉默,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作为呈堂证供,但是哈里根本没有听到。他呆住了——他杯中剩下来的茶缓慢地淌到了他的裤腿上,但他没有动,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直到被两位身穿防弹衣的大块头警察拉起来,他的肌肉才开始活动。他们想给他戴上手铐,但他胳膊上仍然打着石膏,根本不行。爱德华兹摇头表示放弃,哈里被扯进一辆等在一旁的巡逻车内。

“你怎么会认为我和她的死亡有关?”哈里怒气冲冲地说。

“那么多有力的证据,你想让我先说哪一个?”爱德华兹回答道。他的双眼中充满了怒火与怀疑,就像在斯旺西海湾肆虐的暴风,他们之间的友情此刻荡然无存。

在查令十字街警察局的一个审讯室中,他们两人面面相对。同样的气氛再次出现,地板破旧,墙壁被刷成了两种不同色度的木兰花色。一位警官坐在总督察旁边,而哈里的律师西奥范布伦坐在他的委托人身旁。哈里的衣服已经被脱下,等到法庭指控时要用,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白色连体衣,是用回收的瓶盖制成的。双方之间隔着一张桌子,它的表面显然是用碎片拼成的。这就是“文明”。

“我们想知道你们有什么理由拘留我的当事人。”范 布伦坚持说。

爱德华兹开始扳起粗壮的手指头数起来。“你的当事人认识死者;他和霍普督察在英国正在进行的一项重要调查有关;他在她到达这个国家几个小时后在她入住的酒店内与她见过面;他是她手机上显示的最后一个联系人;他们之前约好了见面;她死的时候,他在犯罪现场。”他的手指头用完了,“难道你觉得这还不够我们逮捕他吗?”

“你确认她是被谋杀的?”律师答道。

“我也不确认有没有圣诞老人,但我却认为这是一个稳操胜券的赌博。”

“胡伊,我希望尽自己所能帮到你。”哈里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职业争斗。“蒂莉谢斯霍普是我的朋友。一个好朋友,我这样想。有关她被谋杀的事情,我会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那么,你为什么认为这位女士是被谋杀的,琼斯先生?”

“她正在寻找苏珊娜 拉尼拉格。我们两个都在找,我们都认为拉尼拉格小姐死了。”

“又一具尸体?看来,你的嫌疑越来越大。”

“我想,她今天上午来过这里讨论这个案件。”

“我知道她来过,就是我讨论的。”

“那你知道我说的话是真的。”

“我知道的是,哈里,”这是他第一次称呼他的教名,或者说第一次屈尊接受他们两人之间除了形式上的敌对之外还有其他东西,“这里发生了令人极其不悦的事情。闻起来像是下水沟的气味,事实也是如此,你是最大的嫌疑人,何不把一切统统告诉我们呢?”

“你知道我对苏珊娜 拉尼拉格感兴趣。”

“是吗?”他挑起一条眉毛发出警告。啊,当然,那正是爱德华兹口气咄咄逼人的原因。总督察也蹚进了这潭浑水中,如果还没有淹到他的脖子,至少也已经到了他的裤袋口位置。他们两人都明白,他本不应该与哈里私下说任何事情,然而承认这个事实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所以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你何不从头开始说起?”爱德华兹这样建议,是想将证词引往更安全的方向。

于是他们坐着说起来,讲了一个多小时,和苏珊娜拉尼拉格、和百慕大有关,不过哈里决定提到父亲的时候只用最温和的话语。这个案件越复杂,他就越需要用更长的时间脱离这个有可能将他埋葬的不利境地和嫌疑。

搜查小组没有敲门,一般在谋杀案件的调查中是不会敲门的。他们的任务是获取可能在数秒之内就会消失的证据,因而保护当事者的感受就被排在了最后。他们经常把门砸开,但在哈里这个案件上没有这个必要——他们有他的钥匙。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因为通常的礼貌等待而浪费时间。他们正在调查一个极有可能是谋杀的案子,受害人是一位警察同事。无论如何,他们根本不知道公寓里还有其他人。他们一窝蜂地从前门涌入,进入客厅后发现窗户都开着,一台风扇将浓厚的晚间空气四处吹散,杰玛正坐在桌旁,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质露脐装和灯笼裤。有些女人遇到这种情况会高声尖叫,有些人会逃到浴室,还有很多人会当场晕倒,但是杰玛却有自己的反应。她跳起来,冲他们大吼,要他们在她打电话给《每日邮报》之前滚出她的家。搜查小组的组长,一位督察,在她的谩骂中有些畏缩,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示意一位女同事上前。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杰玛一边呵斥,一边穿上搭在椅背上的T恤,任何尴尬都被她的怒气扫到了一边。

“哈里琼斯住在这儿。”督察大声宣告,但声音里透出一丝不确定。哈里最后破产时的地址已经完全不对,只剩下一堆文件让他处理了一个月。

“这是我的公寓。”杰玛愤恨地回道。

“可……他住在这里。”

“那又怎样?”

他向她挥了挥委任证,“所以我们要看看。”

“你们有搜查令吗?”

“不需要。”

“就是蟑螂也比你们有礼貌。”

“我们打过电话。”

“你们连门铃都没有按!”

“根据《警察与刑事证据法》,我们可以搜查被逮捕人的住处。”

“被逮捕?”杰玛犹疑了一下,心中的怒火开始摇曳。督察拿出一张纸,清楚地说明了他的权力,但她根本没有理睬。“他做了什么事?”她一边问着,一边坐回了椅中。

“琼斯先生由于谋杀嫌疑已经被逮捕。”

她心中的怒火完全消失,“谋杀?你不是认真的吧,谁?”

“百慕大警察局的一位女警官,蒂莉谢斯 霍普督察。你认识她吗?”

“我需要到浴室去。”

“在我们搜查那里之前,你不能去。”督察冲他的同事们点点头,几秒钟之后,她听到浴室里传来壁柜开合的砰砰声,和瓶瓶罐罐的哐当声。水箱盖被提起来,冲水的声音传来,垃圾桶也被搜劫。从开着的门,她看到他们正在戳刺她的卫生棉条盒。

他们移到卧室,拉开了羽绒被,检查床上用品,天知道他们在找什么。随后,他们又将衣柜翻了一遍,取走了哈里的一些衣服和所有的亚麻织物,包括她的。一位身着制服的警察拉开了衣柜最上面的抽屉,它却一下子滑落,里面她的内衣全都掉到了他的鞋子上。他尴尬而歉疚地瞥了一眼,连忙将它们都放回去。

他们在客房里逗留了很长时间,那里被哈里当作了工作间。他们取走了电脑硬盘,他的笔记本电脑,还不顾杰玛的反对,也取走了她的笔记本电脑。

“那是我的。”

“它一直都是你的。”

一位证物警官记录了所有的东西。

然后,他们索要她的手机。她在她的包底找到了手机,将它交给了他们。手机是关机的,已经关闭了一整天,也许那是一个错误。她在学校上班的时候总是将手机关掉,然后下班后会和一位女性朋友分享一杯红酒,借此想想自己生活中的情感纠葛。她不想被人分心,尤其是哈里。

一位警官打开了手机。“老大,没有霍普督察的任何信息,”他一边扫视着记录,一边大声宣告,“但是有语音信息。”没有询问是否允许,他就通过扬声器播放了信息。三条信息来自西奥范布伦,要她立刻给他打电话。一条来自她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抱怨一名兽医治疗猫的收费过高。还有一条信息是警察局打来的,证明他们确实打过电话。还有一条是史蒂夫的声音,低沉温柔,有点小心翼翼,对她前一天的晚上表示感谢。他迷人的声线毫无保留地表达了他感谢的理由,同时也表达了再继续进行的希望。“再一次,一次又一次!”他说完,咯咯笑着挂断了电话。

这条语音信息令房间里的人都尴尬地沉默了。

“啊,琼斯先生,他是正在为感情苦恼吗?”督察问。

如果眼睛能够投掷箭矛的话,他知道自己早已被钉到了墙上,血洒遍地了。她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带上用塑料证据袋装上的电脑、衣服和其他物品离开后,杰玛被留下来,一个人呆呆坐着,因为愤怒而渗出的汗水从肩胛淌下,沿着脊柱流下。她感到羞辱,但令她更难过的是觉得自己被人冒犯了,被警察冒犯了,因为哈里。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座公寓里是否还会再觉得干净,他们的关系是否还会再次纯洁。“为什么,哈里?为什么?”她喃喃低语着脱下T恤去冲澡。

他躺在一张仅仅裹着塑料的垫子上相当难受,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浑身发麻。他想,恶魔岛肯定比这个有意思。查令十字街警察局的拘留室毫无魅力,没有任何令人感到舒适的地方。四面坚硬的墙壁上到处都是胡写乱画的刮痕,地面上光秃秃的倒是容易清洗,一扇窗户开得高高的,一座水泥方形底座的宽度够铺上这张塑料垫子。门是钢铁制成的,关闭时发出的声音如同落下来的铡刀。不过,拘留室似乎是他最小的麻烦。他希望自己不会在这里关押太长时间——胡伊爱德华兹肯定会把他自己撇清——但蒂莉谢斯 霍普的死令他非常痛苦。正是因为他,她才来到了英国找他,调查他父亲和苏珊娜拉尼拉格的事情。他喜欢她,他们在一起还摩擦出了火花,这辈子可能会成为终生的朋友,更别说下辈子了。可是现在,她死了——都是他的错。

他已经几天没有见到杰玛,几星期没有和她说过话。那一定也是他的错。不过,最近这两晚她究竟在哪里?在朋友家过夜,惩罚他,让他着急,他喜欢这样的激情和不可预测性,但即便如此……

如果他的电话没有响起,他会和蒂莉谢斯霍普上床吗?他可能永远找不出答案。不过,他认为自己是有缺点的,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被早日释放可能不会像他预期的那样容易。如果他和她发生了性关系,他的DNA就不会留得到处都是,但即便如此,胡伊的人也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去过她住的酒店,并在她房间里逗留了一段时间。绑着石膏的男人往往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而且,他们最后还长时间地拥抱了。她在他衣服上留下了DNA,胡伊爱德华兹又在匆忙中得出了错误的结论。杰玛也一样,该死,以她目前的心情,为了自身安全,他可能需要请求总督察将自己扣押起来。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错误的结论堆积了那么多,他需要一根绳子和氧气才能翻越它们。

“好了,哈里,我们把你的事情再过一遍,好吗?” 片刻之后,他们再次在审讯室中会面时,爱德华兹说。范布伦也在场。他当着哈里的面打开一个蓝色的档案夹,认真地看着,即使他准确地知道上面写的东西。他也必须让嫌疑人相信他知道答案。他抬起头,灰色的眼睛中露出询问的神色,眼眶不知为什么红红的。“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好吧?你的衣服上都是受害人的DNA。”他将一个证据袋丢到了桌上,那是哈里的衬衣。“解释一下这个问题吧。”

“她只是在跟我告别。”

“你没有与她握手,这是肯定的。法庭取证会认为这更像是在拥吻,那种老式的近距离接触。你有亲吻督察的习惯,是吗?”

“对你例外。”

“总督察,”爱德华兹直接提醒他说,仿佛这个称呼会给他带来优势,“你在她房间里逗留了一段时间。酒店的接待员记得你上去过,然后大概一个小时后离开了。他非常确定那个人就是你。”

“你们下次看到巴勃罗的时候,代我问候他。”

“你的腿已经康复了,是吗?”

“总督察,”范 布伦打断他,“你现在肯定拿到了病理报告。有证据证明霍普督察和我的当事人之间有过任何形式的性关系吗?”

爱德华兹舔了舔牙齿,“我们还没有证实。”

“你有任何证据证明我的当事人或者其他任何悬挂着石膏的人在这位督察死亡的现场吗?”

总督察不再舔自己的牙齿,而是咬住了自己的脸颊,“我们还在进行调查,那天下午公园里有很多人。”

“那么,你们大概已经确定了死亡时间了吧?”

“唔,大概吧。化验室的人仍在进行。”

“什么?仍在进行?”

“这起死亡事件的情形有些与众不同,我们正在尽力弄明白。”

“也就是说,”律师察觉到对方的弱点,“你们无法确定我的当事人参与这次死亡事件的动机。而且,你们甚至不能证明他在现场,因而确定他有机会。”

“我们有一堆细节问题,而且还有更多的问题需要他回答。”

“但是找出问题的答案是你们的责任。你们不能因为我的当事人正在半英里之外的地方喝茶而拘留他。”

“一大杯,那是一大杯茶。”

范 布伦突然明白了。爱德华兹此刻情绪激动,如同一艘破旧的帆船抖动着身体。

“总督察,你们能确认死亡原因吗?”

对方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脸部肌肉僵住,不再咀嚼。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手下,然后目光慢慢回到律师身上,试图将自己二十八年来从事警察工作形成的所有权威全部展现出来,“我可以告诉你,她不是正常死亡。”

“别谦虚,你们可以做得更好。她是被人谋杀的吗?”

“我们的检验还没有结束。”

“你不知道?那就是说,你连这是不是犯罪案件也不能确定。”

总督察不自在地脸红了,“最初的尸检表明,霍普督察死于蛇毒。”

范 布伦不相信地摊开双手,“蛇毒?”他吐出的每个音节都充满了嘲讽,“你不是在说真的吧?”

“眼镜蛇。”警察固执地回答道。

这个说法太荒谬了,令他们全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们还在做检验,”爱德华兹最后开口说,“在他们完成之前,你的当事人哪里都不能去。”在这一段时间,他的目光第一次看向桌子对面的哈里,眼神专注而坚定,但却透出一丝不自在。

“你说过外面有危险人物,胡伊,”哈里说,“你根本没有提到过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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