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民企何以获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

创远研发工程师正在测试元器件。本报记者叶辰亮摄

■本报首席记者　张懿

很多人相信，要成为万里挑一的赢家，天赋极其关键。但是在创新这件事上，或许不能太在意所谓“出身”和“基因”：一家曾经只有20多名员工、之前做了五六年外贸代理的小型民企，在转型为研发企业后，通过十多年努力，形成全球竞争力，拿到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这样的超级逆袭，就发生在上海。

查阅一下几周前公布的2016年国家科技奖励名单，“上海创远仪器技术股份有限公司”就是那家不可思议的民企。这既是一个励志故事，也为解答“该如何创新”提供了一条特别的线索。

十年逆袭它让跨国公司很落寞

今年，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被授予“第四代移动通信系统(TD-LTE)关键技术与应用”，出现在奖状上的14家项目完成单位中，来自上海的“创远仪器”与中移动、华为、中兴、清华大学等超级企业和顶尖名校并列出现，非常惹眼。

根据国家科技奖励大会的介绍，TD-LTE商用网络已在40多个国家和地区开通，用户占全球4G用户总量的50%。这个宏大的自主创新项目中，创远提供了不少关键仪器，填补了诸多空白。

创远的这份荣耀，映衬出另一家跨国公司的落寞。作为全球扫频仪的领先者，一家国外仪器公司在中移动4G采购竞标中连续输给创远，错失了一个大市场。该公司的失意可追溯到12年前的一个短视决策。当时，国人还在用2.5G手机，国产3G标准(TD-SCDMA)的牵头者大唐电信曾找到该公司，希望它为中国3G提供测试仪器。

仪器仪表对于通信产业意义重大，从最底层的标准和算法研究，到核心芯片与系统设计，直至最后生产、组网、维护，各种测试仪器的应用贯穿全程，串起了整条产业链。但仪器却是国内电子业界的短板，不仅技术底子薄弱，而且本土企业也不断萎缩，绝大部分市场被外企占据。在此情况下，大唐才在2005年不得不去寻求那家国外仪器公司的支持。当时，从中牵线搭桥的正是创远公司。

创远创始人兼董事长冯跃军回忆说，国外仪器公司实际上并不看好中国3G标准的前景，不愿意投入；而且，他们也觉得中国开发不出同类仪器，于是就向大唐电信开了一个天价：除非给他们一个5000万元的合同，否则还是算了。创远在当时还只是一家代理商，员工不过二三十人，主业是向国内买家销售外国公司的仪器，为大唐电信和那家国外公司牵线，只是想促成一笔生意；谁知老外狮子大开口，生意黄了。

冯跃军下海前曾在一家高水平研究机构任职多年，本就有技术情结和管理能力。这次生意告吹，让他有些失望。过去几年，他的代理生意虽然轻松，但一直感觉处处受制于那些拥有技术的厂商。此时此刻，萦绕已久的想法被激活：与其被动受限，为什么不主动搞研发，让企业掌握市场主动权；与其被外商看扁，为什么不能替国家和行业争口气？

这就是创远向研发企业转型的开端，显然，企业家精神是背后的重要动力。只是，当时谁能想到，十年后，通信仪器市场格局居然会出现如此逆转———曾作为国外公司代理商的创远，居然在中移动3G、4G组网阶段拿走了70%的网测仪器订单；而外国公司却沦为旁观者，错过的市场何止5000万元。

持续煎熬这是勇敢者的马拉松

成功者必须在每个路口都选对方向。创远一路走来，之所以没有迷失，与其说是因为远见，不如归因于价值观———创新不能没有利益驱动，但不能只靠利益驱动；团队有情怀，企业才不会被轻易动摇。

外商的转身离去，让创远看清了中国3G产业对测试仪器的强烈需求。创远开始搭建团队、投身研发，并与东南大学签署协议，启动产学研合作。到2007年，第一批自主研发仪器产品下线，基本能满足中移动3G网的测试需求。创远在技术上初步站稳了脚跟。

但3G只是一次“摸底考”。这是中国第一次主导一项移动通信国际标准，现在看来，相关研发和产业化就像是国家主导的一次全产业链“大练兵”。由于3G在国内的生命周期很短，创远得到的回报很有限。他们面临一大选择，要不要继续紧跟国家战略，为4G标准研发仪器？

这种选择让人煎熬———对照4G推广的时间表，创远的核心团队算过一笔账：假如要跟上国家的节奏，他们必须增加大量研发人员，员工总数会从20多人扩张到一二百人，成本则会暴涨。为此，今后几年，创远所有盈利都会被研发吃掉；一旦失败，可能连个响声都留不下来。反过来，如果不进入4G，那么3G的老本也吃不了多久，公司很快就会在技术上掉队，并被国外公司逐出市场。同类故事，国内比比皆是。

冯跃军选择了卖房筹资，继续参与这场既考验速度和耐力、又要求勇气和魄力的长跑。说起公司最困难的时候，他向记者描述说，整个团队仿佛置身于一条长长的隧道内，而远方透过来的些许光亮，让他们不断鼓励自己：我们一定能走出去。

百尺竿头与国家战略互相成就

在为3G、4G开发高端测试仪器之后，而今创远的目标，是更深度地介入5G通信技术和产品的研发。

在华为研发中心，无人机正载着创远的设备四处飞行，由此记录下5G信号频谱在三维空间的分布规律，开创了基于无人机的5G网络测试先河。为满足无人机的载荷要求，创远开发的这款仪器，是全球同类设备中最轻的。

有轻就有重。承担新一期国家重大专项任务后，创远将推出一台“大家伙”———5G信道模拟仪，它能模拟出多达128路无线信号，为5G原型机的研发提供不可或缺的仿真测试环境。由于这类设备此前在全世界都未曾推出，可以说创远在技术上开始进入“无人区”。

4G的成功，让中国通信行业第一次在整体上具备了全球竞争力；展望将来，5G可能于2020年全面商用。冯跃军说，在5G技术和标准上，中国处于领跑位置；本土仪器企业有望争取到更大的市场影响力，并在全球赢得话语权。

实际上，创远如今在海外市场的地位已经出现了颠覆性的变化。创远曾独家代理产品的那家著名美国仪器公司，目前已放弃相关产品线研发，转为从创远采购产品并贴牌销售。

冯跃军说，依托原创技术拓展海外市场，代表了“中国智造”升级的趋势，是仪器行业长期发展的不二选择：“通信仪器是一个技术门槛极高，但又非常小众的行业；单一市场很难培育出有国际影响力的公司，全球化运营是必由之路。”听起来，这个逆袭故事有望在更广阔的天地展开。(本报北京3月4日专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