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书屋】为自己书写预言的鉴湖女侠
《侠女愁城——秋瑾的生平与诗词》
鲍家麟 刘晓艺 著
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戚宛珺
秋瑾在清末民初的动荡时代里,是一位非常特殊的人物。其身份集女性、诗人、革命家为一身,颇为复杂,也因此成为中国近代史上的传奇女子。很多学者都试图从各种角度研究和分析秋瑾的多重身份,而研读她的作品是一个好的方式——世人无法记录书写的史实,大都隐藏在字里行间;话语难以传达表述的思绪,也都倾注在了笔墨当中。《侠女愁城——秋瑾的生平与诗词》是一部以秋瑾的诗词为切入点,剖析人物性格的作品。从其中选取的秋瑾诗词以及作者评注中,可以感受其多重身份的碰撞与共存。
作为一名女性,秋瑾是一个女儿、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秋瑾出生在官宦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明末清初以来,名门闺媛以隐居为尚,这在当时女诗人的作品中屡有体现”。面对动荡的时局,很多知识分子会选择逃避现实,在自己的圈子里自怜自艾。然而同样是闺怨,无论是“敲冰屑儿童嬉捡,脱雨线天公愁绾”的欢快明丽,还是“不逢同调嗟何益,得遇知音死亦甘”的怀才不遇,秋瑾的诗词都在同类女性诗词中脱颖而出。其作品中虽有婉约,但无做作。少女时代的秋瑾,不仅拥有细腻的情感、隽秀的文字,同样有一颗关注生活和社会的心。
秋瑾思想进步开放,但和同时代的很多女子一样,受父母之命与湘潭富人之子王庭钧成亲。由于并非出于本愿,王庭钧又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两人并不和谐。“远隔慈帏会面难,分飞湘水雁形单”,这样的诗句不仅表达了秋瑾作为女儿对家乡父母的思念,也透露出这段封建婚姻的孤独寂寞。在随夫赴任期间,耳濡目染的残酷现实更是激发了她内心的反抗精神。萎靡不振、庸碌无为,“行为禽兽之不若”的丈夫根本无法与她产生任何思想上的共鸣。
秋瑾育有一子一女,却抛夫弃子,远走他乡,从容投奔了革命。在这一点上,秋瑾的反叛和进步精神让现代的很多女性都自叹不如。站在客观的立场上,秋瑾并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她在留学日本时也感伤“骨肉分离出玉门”,但是更多的是“热心唤起百花魂”。甚至在自己的诗词中,都呼吁自己的好友徐寄尘“祖国沦亡已若斯,家庭苦恋太情痴”,希望徐不要为家庭所困,积极投身革命事业。秋瑾完全背离了我国历史上的传统女性形象,她没有局限在社会赋予其的特定身份下生活,而是冲破了这层阻碍。
秋瑾呼唤友情,也珍视友情。在《金缕曲》当中,一句“事到无聊频转念,悔当初何苦与君识”道出了秋瑾与友人吴季芝惜别时的不舍。秋瑾在同时代的女子当中标新立异,她投身革命的热忱和决绝,即便是与之惺惺相惜的闺中密友,也因为各自的局限性而无法与秋瑾达成共鸣。秋瑾倡导妇女解放,崇尚男女平等,在她的诗词中几次三番地呼唤自己的女友们加入革命的行列。对于自己的弟子徐小淑,秋瑾有此番寄语:“我欲欺君为女杰,莫抛心力苦吟诗。”希望对方可以不要沉溺在闺中孤芳自赏,而是应该成为女中豪杰。
对于徐小淑的姐姐徐寄尘,秋瑾更是多次赋诗劝谏:“如斯危已甚,闺装愿尔换吴钩。”徐寄尘才学出众,两人志趣相投,感情深厚。但是,同情革命的徐寄尘虽多次为秋瑾的革命事业倾囊相助,却无法抛开所有的顾虑和世俗的枷锁。这样的尴尬,使得秋瑾在革命这条道路上踽踽独行。“世俗惟趋利,人谁是赏音?若无子期耳,总负伯牙心。” 每个人都希望能够找到心灵寄托的伙伴。秋瑾婚姻不幸,在闺蜜中又求不到归属,自然会把感情投入到与其生死与共、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身上。很多人因为秋瑾的女性身份,而质疑她与当时革命队伍中徐锡麟等人交往过密,这对其而言是不够尊重的。
秋瑾的性格英武干练,豪放洒脱;平日喜爱舞刀弄剑,身着男装;其思想上,主张武装起义,暴力推翻封建统治;其诗词上,更是体现了她不甘女儿身的愤懑:“俨然在望此何人,侠骨前生悔寄身。过世形骸原是幻,未来景界却疑真。”“道韫清芬怜作女,木兰豪侠未终男。”反观秋瑾一生的反叛举动,的确是与女性的传统形象不相符合。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秋瑾非常重视武装革命,在革命的队伍当中甚至显得比一般男子都要激进和张扬。其诗词中反复强调铁血革命的重要性,并表达了随时准备献身革命、杀身成仁的高尚革命情操。无论是在《对酒》中“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诗”的豪迈,还是在《宝剑歌》中“死生一事付鸿毛,人生到此方英杰”的洒脱,都让读者肃然起敬。
秋瑾的多重身份的具体体现,就在她的慷慨激昂与多愁善感之间。她是激进坚定的革命斗士,是浪漫细腻的创作诗人,是追求平等的男装丽人。
秋瑾在光绪三十三年春与女友徐寄尘复登凤凰山时,“在此与徐自华订‘埋骨湖山之约’,即有不祥之兆”。换句话说,这位奇女子壮烈的一生,都是有征兆的。“秋瑾性格中慷慨高迈与悲怆凄凉总交织在一起,最终体现在成为千古绝唱的绝命词‘秋风秋雨愁煞人’中。秋的旋律,也因此戛然而止。”
当我们后人在凭吊这位革命先烈,赞美其伟大精神的同时,不免为这个美丽女子的过早凋零而扼腕。然而,她那刚烈不屈的性格,也许在冥冥之中就决定了这个不凡女子的命运。所以我相信,人的命运是由自己选择和决定的。秋瑾没有成为一个乱世之中流于世俗的平凡女子,而是成为了一个为革命捐躯的伟大烈士,是从很早以前,就由她自己“选择”的生活。她的诗歌遗作,更是像一部为自己书写的预言,宣告了、也记叙了她跌宕而又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