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倾听·笔会精选丨毛尖：李安、冯小刚，以及广场舞
在试图跟儿子解释为什么李安的新电影《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只能去影城看，为什么120帧电影是一种全新体验时，突然看到央视13套在播一个新闻：11月7日，在吉尼斯总部认证官的指令下，全国共十四个城市设会场，五万多大叔大妈齐跳广场舞，成功刷新吉尼斯，我一下似乎找到了说法：120帧电影，就像十四个城市五万多大叔大妈同时围着你跳广场舞，你被他们淹没。
广场舞
儿子说了句“可怕”继续温习他的武侠小说，我自己却被李安和广场舞之间的偶然联系给耽搁了一会。
《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剧照
好像是，这些年，艺术世界的好奇心也好创造力也好，都被大叔大妈包揽了。谁是当代最罗曼蒂克的人，广场舞大妈! 校园里已经没有拔剑一怒为红颜的故事，广场舞大叔打成一团的报道却见了好几起。晚饭后去徐家汇公园散步，看到七十岁的大妈穿健美裤，一撩腿就搁树枝上了，我也想做这个动作，差点把自己撂倒。
广场舞在大妈大叔身上，召唤出了真正的青春，他们花红柳绿地占领小情小调的小资广场，用洪荒的力气改写这个时代的奶油蜡烛。六十岁，他们吹响生活的集结号，向人生的又一个第一次冲刺。
冯小刚
一样的，李安与冯小刚，两人平均年龄六十，不约而同在今年推出让他们自己心怀忐忑的创新。第一次看到冯小刚这么谦虚，说起他在《我不是潘金莲》中使用“圆形画面”，反反复复多次解说：宋代的文人画都是卷上山水，这个故事非常中国，世界其他地方都不能发生。这么中国的一个故事，咱就用最具中国特色的圆来拍。而李安说到自己屹立在世界电影技术峰巅的“120帧4K3D”的《中场战事》，也非常低姿态：如果你们不喜欢这个电影，可以骂我，但请不要骂120帧和3D，电影技术是无辜的。
李安
六十岁的老将，再次扬鞭奔赴他们电影生涯的又一个第一次，这个事情，怎么看都既浪漫又励志。不过，我心里还是有些疑惑。
《我不是潘金莲》还没有上映，看了所有的预告片，觉得刘震云的这个故事虽然有中国特色，但是跟宋代文人画还是离得遥远，反正广告片最后画面回归正常比例时，不是一个网友说心眼都刹那舒坦。《中场战事》呢，真的有吉尼斯广场舞的感觉，排山倒海的炫场面炫技术，但就是没太感受到120帧和这个平俗故事之间“非你不行”的链接。这就像，平平常常的广场舞，在大大小小城市的不同地方，原路生长蛮好的，现如今轰轰烈烈召集出120帧分队，用的还是“西班牙斗牛舞”的音乐，怎么看都是对本质的改写。
写到这里，突然涌起很大的不安。电影史上，技术的创新经常是由年轻人发起，但在创新越来越贵的今天，只能靠广场舞一代来为未来下定义。这是一种新的罗曼蒂克，还是一种新绝望，我实在没法判断。我只能说，我拥护广场舞，也拥护创造力，但是，《中场战事》却让人觉得，不是所有的新技术都能推动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