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书屋】一颗属于江西与汤学的星——读《情里梦里汤显祖》

《情里梦里汤显祖》

朱虹著

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出版

■胡晓军

三十年前，我曾拜读叶长海教授《汤学刍议》一文，文以日本学者青木正儿“汤莎并论”说为引，从汤显祖成就的全面性、东西方戏剧的比照性、各时代研究成果的丰富性，一直写到以往研究的空白点与当代探索的现实性，最后以构建类似莎学之汤学的动议作结。

三十年来，我在对这一论述和动议持续赞佩的同时，还愈渐感到汤学建构之后所取得成就的播散，是最少不得“公众”二字的，唯如此，才能尽情撇去过往大量干扰和遏制文化传播的负面因素，真正实现汤莎的“双峰并峙”。这也是为世界文化还其真实面貌之一斑的必须之举。退言之，学术的、理论的、逻辑思维的成果，与文艺的、创作的、形象思维的成果一样，都负有主动向公众报告的责任，公众是否能够接受它是次要的，公众是否能够接触到则是主要的。

由此以为，当代学者群体及其劳动成果，必须同时具备让公众接触和接受的双重意识、本领与魅力，这对汤学而言，尤为要紧。尽管汤莎逝世年份相同，纯属巧合，但他们同处东西方戏剧文化的轴心期并站上了各自的巅峰，则绝非偶然。当代学者对公众负起的双重责任，就基于汤是中国人，但其文化价值实在远不仅是中国人的；正如莎是英国人，但其戏剧成就早已远不仅是英国人的一样。何况三十年来，汤莎并论的外部条件不断趋于成熟，“临川四梦”在国内演出频繁，在海外势头兴盛，正如屠岸先生所说，中国的重新崛起使汤与莎在世界影响的拉近甚至反超，“变得可以预期了”。在这一拉近过程中，我们很可能更清晰地认识到，史上一位戏剧巨擘的出现，到底具有何等前提；曾经一座文化高峰的生成，到底具有哪些要素；当前一个文化繁荣的时代，到底还需要规避何种问题、营造何种条件。

又何况汤显祖的成就远不止于戏剧，更在其哲学思想、人文关怀和人格精神上，是全方位的。无论从深度还是从广度看，汤显祖都是中华文化精神血脉的传承者与创造者。他践行了孟子的思想和作为，在“独善其身”时以文学艺术的方式既实现了自我价值，更完成了“兼济天下”，从士大夫的案头文本向大众化的戏剧艺术疆域作了极大的延展和弘扬。不同于一般儒生的是，汤显祖将“情”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从而突破了有宋以来“志在情先、理大于情”的创作框范以及复古模拟、形式主义的桎梏，尽情张扬人性的伟大和美丽；不同于一般道家的是，汤显祖崇尚个性却从未沉湎于一己小我，而是将淑世情怀注入诗文之表里，将人道主义注入了万众欣悦、百代受益的剧作之中，为后代贡献了浪漫与现实交融的艺术价值、冷静与温暖交织的终极关怀。

因此，尽管汤显祖以剧作的成就为最高，但我们绝不能仅将其视为戏剧巨匠，而应将其视为一位在思想上有突破性发展、在文艺上有源头性创造的划时代文化伟人。这正是汤学深入研究和广泛传播的起点和归宿。

三十年后，我拜读朱虹先生《情里梦里汤显祖》一书，获得了以上的感悟。我还发现在此书的参考书单里，《汤学刍议》赫然在列。全书将古今大量的汤学研究成果，掰开揉碎，如盐如水地化入文采斐然、亲和顺畅的叙述文字中，间有虚构的描写，又有抒情的议论，合为一部严宽适度、雅俗共赏的人物传记，导引我的情思回到明朝，进入江西，沿着汤显祖的家世、习学、宦游、退隐和文化创造，一路行走，一路张望，一路感发。

朱虹热爱并稔熟江西的自然风光和历史人文，对两者间的关系，作了大量的案头研究和实地考察，得出了比较权威的研究结论。他在此书序言和开篇提出：“对于江西历史文化之繁盛与文化名人之辈出，我经历了一个由疑到信、由纸上感知到实地认同的过程。”“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故乡所赋予的艺术营养，是他创作奇迹的特殊营养，是无可替代和令人称奇的。”信哉斯言。然而，除汤显祖外，江西还有一大批 “文曲星”如陶渊明、朱熹、王安石、黄庭坚、曾巩、文天祥、八大山人……又当如何研究和推广呢？

原来，《情里梦里汤显祖》只是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历史文化名人传记系列”的第一本，在即将推出的系列一览表中，诸公赫然在列。对于江西之所以成为中国人文荟萃之地，朱虹经过分析，得出两大缘由——一是“吴头楚尾，粤户闽庭”的地理位置，使江西成为“中原文化南下进程中理想的人文积淀区”；二是江西文化名人及其成就，承载着江西独特的风光物产、历史人文，两者“互为表里，深蓄厚积”。我觉得，朱虹所希望探寻的，也有两大内容——一个贤才辈出、佳作迭现的历史的江西，到底具备了什么样的条件；一个艺文鼎盛、文化繁荣的当代的中国，究竟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

原来，“历史文化名人传记系列”只是二十一世纪出版社“人文江西丛书”的第一个系列，在即将推出的其他系列中，还有文化形态、地域文化等，将分别从器物、地理、历史等不同层面切入江西人文的纵深处，通过“人、物、文化纵横合一”的规划，“大力传播江西文化”。这就好比一个江西人文的庞大星系，将朗照当代中国人的文化天空。作为其中一颗最早生成的星，《情里梦里汤显祖》已集人物、历史、器物（戏剧）与景物（临川）于一体，该书所蕴含的能量、所释放的光华是最令人瞩目和期许的。

《情里梦里汤显祖》也是一颗属于汤学星系的星。正因有如此一颗融合了学术与文艺、理论与创作、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的星，汤学的新成果、新传播就更值得人们关注和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