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具仪式感的“岁朝清供 ”,多了雅俗共赏的祈福涵义】
在清中后期的江南地区,“岁朝图 ”成为盛行于文人画的题材类型,画家们创作 “岁朝图”时应景即兴,以清供之品入画,兼工带写并敷衍成诗。
因缘不可解,如禅机不可参破。清供源于佛供。《南史·齐晋安王子懋传》有记载:“有献莲华供佛者,众僧以铜罂盛水,渍其茎,欲花不萎。”便想及那句“犹如莲华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王羲之曾在会稽山兰亭举行修禊之礼,消灾祈福,洗去冬日尘埃,感知浓浓春意。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山林中有人煮茶,有人弄酒,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这种祈福仪式渐渐演变为成文人雅聚的经典范式,那些瓶花、茶壶、羽觞也成了岁寒清供摆设的雏形。至唐宋时期,岁寒清供渐渐由功能性转向了装饰性,成为日升月落的家居休闲的日常。宋代人文炳焕,一切器用都趋于精致化,案头清玩被认为是文士风雅的标志之一。宋代苏易简撰《文房四谱》提出“文房四宝”之名称,南宋赵希鹄在《洞天清禄集》又加入古琴、古砚、古钟鼎彝器、怪石、砚屏等,皆为文人案头颇具格调的常设器用,也是书画的经典题材。
而不经意间又颇具仪式感的“岁朝清供 ”,更多了雅俗共赏的祈福涵义。“岁朝 ”指农历正月初一,“岁之朝也”。《后汉书·周磐传》有“岁朝会集诸生,讲论终日”的记载。与之相应,“岁朝图 ”又称“岁朝清供图 ”,长期以来是宫廷和民间画家热衷于创作的题材,现存此类作品最早见于宋宫廷画家赵昌所绘的“岁朝图”,以及一些佚名的折枝花叶、湖石小品等。在清中后期的江南地区,“岁朝图 ”成为盛行于文人画的题材类型,画家们创作 “岁朝图”时应景即兴,以清供之品入画,兼工带写并敷衍成诗。
▲张大千的“岁朝清供图”
清供题材的创作高峰则在明清时期,佳作迭出,成为承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入眼与入画的清供器物更趋精致化,如明代文学家袁宏道所著的《瓶史·器具》中,特别对器型做了关注和说明:“大抵斋瓶宜矮而小,铜器如花觚、铜觯、尊罍、方汉壶、素温壶、匾壶、窑器如纸槌、鹅颈、茹袋、花樽、花囊、蓍草、蒲槌,皆须形制短小者,方入清供。”日本民艺之父柳宗悦认为粗糙的物品容易养成人们对待物品的粗暴态度,反之,优雅的器物则凝聚着天地间的美德与善行,真气流衍,即所谓精气为物,成型为器。高濂《遵生八笺》、屠隆《考盘馀事》都有专门的章节详论文房清玩之事,而稍后苏州人文震亨的《长物志》更成为辨心手之雅俗、考闲事之滥觞的集大成之作,清供成为文人生活不可或缺的参与者,也是最合文人审美的书画题材。到了清代特别是清中期以后,帝王的喜好推动了清供画的发展,富裕的市民阶层迎合时尚,对清供画需求旺盛,于是许多画家热衷于画这一题材,一直延续到近现代。从陈洪绶到虚谷、赵之谦、任伯年、吴昌硕、王震、张大千、齐白石、赵云壑、王雪唐云、孔小瑜等,都有各臻其妙的清供画作留存。
白石老人的妙处在用平常物事入画,如萝卜、白菜、咸鸭蛋等物。其岁朝清供图常写灯笼、爆竹,间杂五彩,即合时令,又显喜庆,甚至用民间常用之物入画,比如茶壶、水杯、鸡毛掸子、挠痒痒棒等,恰与汪曾祺的文字遥相呼应、相映成趣。如果心中有大美,寻常蔬果皆可入眼入画,汪曾祺在《岁朝清供》中写道,过年时,为添点颜色,养盆水仙,或者以大萝卜为器种上大蒜,“蒜叶碧绿,萝卜通红,也颇悦目。”这是寻常生活中的最大诗意,即便在城市,亦有山林之致。
▲吴昌硕的“岁朝清供图”
吴昌硕则更带文人气质,曾有画作题款“岁朝清供美意延年”。他偏爱梅枝,写梅取有出世之姿,在《梅花石屋图》中云“梅花石屋坐谈诗,梦里清游偶得之,如此芜园归不得,岁寒依旧费相思”。因为这份相思,清供也有了绵长的暖意。他也爱色彩娇艳的小花小果,比如他的《花卉清供册》里就有“枇杷蒲草”图,那几盏金黄的枇杷,如晴日朗照。
也曾受邀参加苏州东山会老堂的花果雅宴,主题正是清供枇杷,便即兴填一首《宴瑶池·会老堂》致谢,也借此传语东风,遥寄相思,祝福戊戌新岁:
谢东山慷慨复多情,天籁作龙吟。更绮罗如画,琴歌递响,渐入吴音。素手枇杷三酿,清气满衣襟。宴饮红尘外,旨酒先斟。
也拟相逢长醉,伴太湖水秀,碧螺春深。纵别多会少,无意计浮沉。共人间,行踪流水,若等闲,朝市与山林。常携手,洞庭花好,绿到遥岑。
作者:胡建君(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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