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剧场中谈论“传统”,它的珍贵意义在于作为创作资源被合理使用,激活当下的观众,沟通当代人的思想,创造属于当下的活生生的艺术。
即便有现代性意味的文本和出神入化的表演,我却遗憾《朱买臣》《吕蒙正》和《陈三五娘》没有达到它们可能的最好状态。《朱买臣》在剧名中突出“残本”二字,强调复排严格遵循老艺人口述。继承传统折子戏的努力值得被高度评价,这是极难得极可贵的艺术坚守。《朱买臣》《吕蒙正》和《陈三五娘》的任何一折剥离出来,只做折子戏演出,都有相当好的艺术完成度。但是,当这些作品以串折形式演出“小全本”,只是将折子戏简单连缀,就在现代剧场的观演关系中暴露了短板。
折子戏脱胎于全本戏,经过艺人在场上的加工丰富,成为独立演出的形式,在情节上有相对的完整性。所以折子戏中常常添加叙述成分来交代前情、介绍人物,而这些叙述成分在串折以后就会显得冗余。另外,折子戏也可能获得不同于全本戏的新的主题。比如昆曲《烂柯山·痴梦》一折,如果紧接在《悔嫁》《逼休》之后演出,就是纯粹的自作自受,令人解气;但在单独演出时,它更近于一首抒情诗,当崔氏唱到“原来一场大梦”“只有破壁残灯零碎月”时,这是失路之人的普遍的慨叹,令人怅惋。所以一个折子戏不等于全本戏中的一出,也不能简单连缀恢复成“全本”。
另一个更隐蔽的问题是,梨园戏《朱买臣》的每个折子中,几乎都有戏弄段子穿插其中。这些段子虽然滑稽热闹,也展示了古代泉州地区的风俗人情,但本身是自成段落的表演,难免造成戏剧节奏松散。在戏文中穿插戏弄段子,放在古代演出条件下是很自然的事。拿梨园戏来说,它在古代的演出空间主要是厅堂和草台,在这两类空间中,舞台不是唯一的视觉焦点,在观众注意力分散的情况下,戏剧不可能追求整一的结构。但是在现代剧场里,当舞台成为观众唯一的焦点,串折的形式就不得不考虑情节整一性,对戏弄段子做适当的剪裁,否则,意在调笑,反成干扰。
我们珍惜传统,但有必要警惕“传统”成了创作的约束,让创作者止步于复制。剧场艺术既不应该是凝固的语言文本,也不应该是凝固的排演文本,它是始终和观众发生互动的动态过程。当我们在剧场中谈论“传统”,它的珍贵意义在于作为创作资源被合理使用,激活当下的观众,沟通当代人的思想,创造属于当下的活生生的艺术。
我感动于梨园戏艺术家在这个充满诱惑时代的艺术坚守,我更渴望,他们能站到传统的肩膀上,创造出更伟大的艺术。
作者:陈恬(南京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组稿编辑:柳青
制作编辑:童薇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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